【春节特刊】小民:迟归(散文)
迟 归
小民
栖春镇自古就是鱼米之乡,被大河的一条支脉的支脉穿心而过,河流舒缓,宁静。支脉的支脉也象大河一样有一个名字,小镇人叫“溪河”。溪河东岸是良田和村庄,西岸是河坡与小镇。
这条河是从不远一座茶山脚下流到这里来的,采茶时节,人们沿着河就能走到茶山。
从河坡的草地拾阶而上就是小镇的茶街。茶街是栖春镇的主街,小镇的集市就在茶街。
逢集的时候乡下人三五成群、背着土产过河到镇上的茶街来赶集。
河面并不宽,水流也不急,那些性急的挽起裤管就过去了。他要是不那么性急,低头看一眼,他兴许就放弃赶路,心想在这样的水里做一条游鱼也很不错。
那些挑担子和抱孩子的呢,就很不便了。好在有人出资修了一座石桥。
出资捐建石桥的人,并不象别的乡贤那样刻上名字,刻上“某某乡贤慷慨捐建”,这人不要这样刻字,他亲笔书写的是“栖春桥”三个大字,以及一篇古文,那字如龙如凤,连不识字的妇孺也不免多看几眼。
祥和静好的小镇。汉子们挑起扁担能行几十里,妇人多眉眼清秀、性情娴和。每逢晴日,河两岸只见白花花一片水鸟般的洗衣妇的臂腕翻飞,她们将木盆中的衣物摊开,在清澈的河水中一上一下,或拿着棒槌在河滩莹润的青石上啪啪地敲打。用的是天然的皂角,常有一群群的小鱼儿在她们脚底板游来游逛去地吸吮。
洗衣的妇人中有一个极清秀利落的女子,她是二嫂,她的男人行二,人称文二先生,就是出资修桥的人。
文二先生说,乡村是小镇的根,乡亲都是自家人。乡村的炊烟升起的时候,街上人家的饭也熟了。铁锅煮煨着新鲜的时蔬,笼屉里蒸着香喷喷的米饭,年节时候砂罐里炖的是河里的鱼,或者后山上打来的野味。
镇上是什么时候通的火车,准日子也没人能记得清,但是有了冒白烟的呼啸而过的怪物,县里来人就不走水路了。人们早晨出发,晚上就能到很远很远的上海。
每周有一趟票车往返小镇与外地,但是火车不是人人都坐得的,除了官家,镇上的先生也乘过火车,票价要两个大洋。先生玉树临风,铺子开在小镇最热闹的街上。虽然最年轻不过,却人称先生,因为他的学识人人敬重的。
他最先从大上海回来,带回了人们闻所未闻的物件:缠枝框的明晃晃的水银镜子、香胰子、花露水、开司米......外面的世面果然不同,值两块大洋的价钱。
铁路改变了小镇的夜晚。
有男人如侯鸟飞出去了, 女人就在家里为他守着巢。渐渐地小镇的思妇多了。夜空里也就多了一些如斗的灯影,那是妇人在给自己在远方的男人纳鞋底、或絮棉衣, 书写她们无字的书信。
守巢的女人哪也去不了,至多有时会装着找孩子到小站去,每周站上挥小旗的列车员都会看到外出男人们的小脚女人们站在站台上,目光被启动的列车拉向遥远的地平线。世道变了,男人们的辫子剪了就行了,但女人的小脚放了也不会再长了。
票车来了又走了, 一趟又一趟,自然是有人留在远方不再回来了。但先生不在其中。先生如果是立夏走的,小满就会回来,不会等到芒种;如果是白露走的,寒露就会回来,不会等到霜降。
随同先生出远门的伙计小笙回来后,眉飞色舞地讲着大都会的种种乐趣,末了总会感叹先生不解风情。
女人们却不这样认为。
那时河两岸的女子都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面目俊朗、身材颀长的文先生一边向她们微笑着,一边说着河水般温柔纯净的话......
可是她们在街上真遇到他时,他走得有些太匆匆,留给她们的只是一袭长衫、翩若行云的背影。
先生是二嫂的男人,但是看到他,小城女人们心里特别踏实,哪怕他不是自己的男人。当他穿着长衫、带着礼帽的身影行走在小城的青石路上时, 女人的目光也会被他玄青色的长衫拉长。
河水不会为一个地方停留,小镇女人却会为一个男人守候。有人不回来了,他的家眷会托二嫂的先生捎话带东西,先生再忙也会照办的。不过先生再回来带来的消息多半是负心的,二嫂也在旁也陪着落泪。
先生自己呢,是断不会的。他是属于小镇的。
小镇的女子便存心去他的铺子买东西。铺子的门外立着一面穿衣镜,跟铜镜不同,来往行人都忍不住看一眼、整一整衣冠。水银的镜面光滑如珠,象是满月的光华......小镇女子就想天天照一照。想归想,镜子于她们终归太奢侈,偶尔去看一看,也只和小笙说话,羞羞的不敢正视先生的眼睛。
只有杨小姐不同。杨小姐是县城长大的新派女子,在栖春镇上有着一座祖宅,每年夏天都要回来消夏。先生铺子里有茶叶的雅致香气,便买了一回又一回。
于是小镇人就能常常见到先生与杨小姐在一起的画面。先生静如处子地站着,杨小姐一副清凉打扮,梳着时兴的鹅苞刘海头,手指甲上涂着蔻丹,用细长如葱白的手指托着茶碗,双眼在袅袅上升的水汽里显得迷蒙......有人似乎听到先生问:“比你们县城的茶叶如何?”而杨小姐只用复杂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小镇人人都知道杨小姐爱喝茶的时候,杨小姐来的更勤了。隔三岔五就带来些新近的茶叶消息,碰到先生出远门之时,她就象自家人一样帮着招呼,可惜比小笙还不耐烦些。
杨小姐走后不久,先生又出远门了。
这次却没有准时回来。
是白露走的,到了寒露还没有回来。
二嫂手脚还是忙碌的,照顾弟妹孩子们一大家人。遇到开玩笑说先生不会来的,正在洗衣的二嫂葱白的湿手指把散到眼前的鬓发拢一拢,摇头否认着。先生的心,她是知道的,就象知道自己的心。
又过了些日子,霜降了,清晨的树枝上、草叶尖结着薄薄的一层霜,先生还没有回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铺子关门了,二嫂要小笙去找找,但靠小笙是不行的。
二嫂整日还忙着择粮食磨面办茶打饭,眉头却蹙起,不再与人说笑了。
女人们虽然说着言不由衷的安慰的话,可也有些隐隐的不安。
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天气越来越冷了。
二嫂将给先生做的袄拆了,又加絮了些棉花,都是当年的新棉花,二嫂一遍遍抚摸着,眼泪落在袄襟上打湿了一大片。
在无望的等待中, 二嫂也加入了小站女人目送列车的行列。
有从县城回来的男人说,在县城见到了很像先生的男子和杨小姐在一起。
二嫂的心一紧, 又一松。
妇人们的心却乱了。
先生身上没有小镇居家男人那样日复一日的烟火气,也不象其他外出跑买卖的男人那样有烟花气,先生是斯文先生,身上是一种很清爽的气息。先生在或不在,表面看也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太阳还是一样地上山下山,还是一样有阴雨连绵、有雨过天晴,有彩虹、有雷声,冬至过后有大寒,天寒了还会暖,冬去了还有春,立春后还会有惊蛰、有清明......但只有妇人们自己知道,先生在时,她们依稀能嗅到的气息——那种梦里仿佛嗅到了,醒来后仿佛又捕捉不到的气息消散了......有了那样的气息,女人才会觉得小镇的日子万里晴空。
女人们的心乱了,日子也如乱麻没有头绪, 但二嫂把先生出门的日子,一日日记得清清楚楚。
她学会了听门。更深的隆冬夜,她回来了,不愿惊扰谁,正小心地拨动着门栓。她起床,没有片刻迟疑。门合叶欢快地旋转,开门声在静寂中悦耳地响起......她旋即起身,门外却空空的,滚烫的泪留在夜色里。
先生走后第六个月上,下雪了,呼气成冰。
快过年了。
最先发现先生的是小笙。小笙说,在路上看到一个雪人,有点象先生。二嫂又气又急,却急忙去接,先生头发长了,人更瘦了,眼窝深陷,眼睛却还是那双温和晶莹的眼睛,二嫂一碰上他的眼睛,就把他的目光接住了。
热泪把严冬都能融化了。
二嫂烧好热水、热好饭菜,一边抱怨一边擦泪,先生却笑了,先生说,他命大,在火车上遇到日本人抓丁,还被灌了辣椒水......最终还是逃出来了。
第二天雪就停了,小镇人都知道先生回来了。人们从小镇的各个角落赶过来,二嫂给大人抓花生,给小孩子抓糖,小孩子们看到她的眼睛里象有星星划破长空落进去,又象河水至清处有灵活的小雨在游动。
铺子又重新开张了。
不知谁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的炮声格外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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