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纪事60年 六十五、在手术单上签字
六十五、在手术单上签字
2004年8月31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大约1:50，陈婧蹲在杰杰的头部左边，在他左耳边小声地说：“郭杰，去看王专家。”这时，我看到杰杰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尽管他依然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没有动弹，但是他听见了呼唤并且睁开了眼睛，这是好兆头啊，我喜在心头！稍后，见他闭上了双眼，我们推着装有四个小轮子的病床（杰杰依然打着点滴），沿着走廊的墙壁处缓缓地前行——去看王专家。
来到候诊大厅王专家的诊室前，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候，我们只好排在人家的后面了。大厅的人多、嘈杂，我们只好等待；我陪护在杰杰的头部左边，以防来往的人们碰撞病床。吊瓶依然挂在一根竖立的铁杆上，杰杰依然闭着双眼静静地平躺在床上，我们耐心地等待。
徐光和陈婧拿着杰杰的病历和影像，走进了王专家的诊室。
下午2:30左右，丁、苏老师来，她们看了看杰杰的状况后，苏老师对我说：“院、系领导商量了，为了抢救郭杰，准备在全校进行捐助活动。现在正在办理手续，然后送交校领导签字。”我感激地说：“谢谢领导，谢谢您们。”
不多时，来了三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说：我们是郭杰做兼职单位的员工，代表我们的老总来看望郭杰。一个员工递给我2000元现金，说是郭杰8月份做兼职的报酬。另外一个员工，递给我月饼、蛋糕之类的礼品。我向她们表示谢意后，三个女孩子离开了候诊大厅。 （出院以后，杰杰说8月份做兼职的报酬少了一些，我只好劝慰他。）
徐光和陈婧从王专家的诊室出来了，说是王专家看了郭杰的病历和影像，他让我们把郭杰送回观察室。从军和几个同学推着杰杰离开了，我和两位老师及徐光、陈婧在门外等候。
大约3：00，我们五个人走进了王专家的诊室。王振宇专家正在翻看郭杰的病历，我问及有关情况，他回答了，特将我们的有关对话录于下。
我：请教王专家，郭杰的脑水肿面积是不是增大了呢？增大的原因，是不是急诊科打点滴过量呢？（下午1:30左右，在门诊部排队挂号的同学介绍了有关情况，所以我现在向王专家请教，希望得到答案。）
王：我刚才看了郭杰的病历。急诊科用了强有力的足量的安定打点滴，用了口服药卡马西平片剂，都是正确的。他们的正确处理，及时控制了癫痫大发作。癫痫大发作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能及时控制，病人就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家长也好，老师、同学也好，不必怀疑急诊科的处理。
我：这几天连续拍了几次片子，今天上午又做了一次磁共振，到现在依然不能确诊，这些钱算是白花了。
王：凡是做的CT、磁共振，都有益处，都有助于医生的诊断，这些钱没有白花。医生有医生的处理方法，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确诊，只能逐步而来……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打断了他的话）：请教王专家，根据郭杰的情况来看，要不要做血管造影呢？
王（即说）：病历上明明写着27号就要做血管造影 ,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有做？（没有人言语。我在心里说，是谁拖延了时间呢？主治医生没有责任吗？）今天连夜去做 ，如果确诊是血管畸形 ，立即进行开颅手术，不能拖延了！
我的心紧缩了！
王专家在病历上书写着。老师和同学出去了。我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想到杰杰的状况，想到可怕的后果，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王专家书写完毕，环视了我们（老师和同学进来了），问道：听说，你们要求把郭杰转到天坛医院去，是吧？
我意识到，主治医生已经与王专家通了电话，应该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不能让老师和同学难堪。于是，我望着他显得平静地说：这个要求，是我向主治医生提出的。我是郭杰的父亲，我要求把郭杰转到天坛医院去接受最好的治疗，难道不可以吗？谁不想接受最好的治疗呢？难道我的这个要求过分吗？
王专家默默地望着我，片刻之后说道：我向你们讲清楚，就是转到天坛医院去了，同样要排队，说不定还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够做手术。天坛医院的病人很多，耽误了郭杰的治疗时间怎么办？何况，在转院的中途，病人受到颠簸发生了危险，谁来承担责任？
我（沉默一会儿）：既然是这样，我们听从您的意见。
王：我也不多说了，赶紧去急诊科。我的意见都写在病历上了，他们知道如何处理的。（他望着我，显得严肃地）家长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一旦确诊是血管畸形，就要连夜进行开颅手术，不能拖延了！
我（紧张地）：请教王专家，手术的效果怎么样呢？
王：关于手术的情况，在家长签字之前会有大夫讲清楚的。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医生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好手术的。
不敢耽误时间，赶紧把病历交给了主治医生。主治医生看了看王专家的意见，没有言语，随后出具了：
CT检查申请单
癫痫大发作起病一周，疑有AVM ，今复查CT 。
丁、苏老师回学校去了，她们要向领导反映王专家的意见和郭杰的病情。
与从军、徐光、郑吴杰、陈婧等人推着病床，送杰杰到门诊部西边的小红楼：做CT 。
在等待CT结果的时间里，我简短、潦草地记录有关情况。
下午大约5:00，看到了“颅脑CT诊断结果”：
左顶叶见多个斑点水高密度形，周围伴有水肿信号。同2004、8、27的CT比较，左顶叶XX水肿明显增多，中线轻度右移，X见明显异常。
印象：左额顶叶新鲜出血。
（抄录注：X为医生的潦草字迹，辨认不清。）
我不懂CT诊断方面的知识，但是看到“水肿明显增多”、“新鲜出血”这些字，暗暗焦急啊！想到了在门诊部排队挂号的同学介绍的门诊部专家说的情况“点滴过量” “应该减少点滴量”，暗暗埋怨王振宇专家“官官相护”而没有对我们说出实情。尤为焦急的是，“左额顶叶新鲜出血”！这就是说，杰杰的脑内依然有出血现象啊！怎么办？ 难道真是要进行开颅手术吗？ 开颅手术的后果怎么样呢？怎么办？怎么得了啊……
把“颅脑CT诊断结果”交给主治医生的时候，本想说一下“水肿明显增多”是因为“点滴过量”所致，却未言语，因为担心他产生抵触情绪而不利于杰杰的治疗。主治医生看了看“结果”，未言语，只是在病历上书写着什么。我坐在走廊里的条椅上翻看抄录在小本子上的文字，也就是8月27日CT诊断结果：左顶叶病变，性质待查……血管畸形，建议…… （抄录注：这里的“……”，为医生的潦草字迹，辨认不清。）想到可怕的后果，眼泪涌了出来……
缓缓地走进了观察室，默默地呆呆地望着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的杰杰，想到“水肿明显增多”、“新鲜出血”，想到要进行的开颅手术和可怕的后果，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下午5:30左右，赵、丁、苏老师来了，系主任助理和一位司机来了，我们走进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我们五个人在王专家诊室的时候，丁、苏老师和徐光、陈婧在中途出去了一会儿，大概是在诊室外面给领导打电话反映了郭杰的病情。现在，他们开了专车来到医院。）赵老师与主治医生谈及郭杰的治疗问题，她说：“郭杰需要做血管造影，我们请你与有关科室联系。我们现在预交一万元。”主治医生拨打办公桌上的电话：介入科吗……病人郭杰需要做DSA ……现在，病人的家长要求在我们这里做……学校的老师带来了一万元…… 五万……今天晚上做……他们都在这里…… 好，好，我向他们转达你们的意见，就这样。
我紧张地望着主治医生，大脑在飞速运转：五万？怎么办？为了救命，我要向学校向老师邀好……
主治医生放下了话筒，环视了在场的人（ 他打电话时，有几个同学来了），介绍了去电介入科的情况之后，说道：“如果同意了，我再去电介入科，让他们来人与你们详谈。我有事，你们考虑好了就找我。”说完，他拿着其他病人的病历出去了。
老师们出去了，从军出去了，同学们出去了。
我默默地坐在办公桌的东边，大脑在飞速运转：看来，杰杰在今晚就要做开颅手术，怎么得了啊……
少时，老师们和同学们进来了。苏老师把一万元交给我之后说：“我马上回学校取款。”我即说：“辛苦您了。”赵老师即说：“救人要紧，学校先垫付五万元。” 我说了“感谢您们”之后，对苏老师说：“我写下借条。”接过苏老师从书包里拿出的笔和纸，写下了“借条”交给她，随即她出去了。我记住了“借条”的内容：
借 条
今借到清华大学计算机系人民币伍万元整，用于郭杰做开颅手术。此款由我负责还清，否则由我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借款人 ： 郭少庭（郭杰的父亲）
2004-08-31 晚上
【注：8月31日上午，我去了医院对面的建设银行，工作人员说汇款未到账。9月22日上午，还清了借款，收回了“借条”。】
我缓缓地来到了观察室，默默地站在杰杰的床边，默默地望着依然昏迷不醒的他，想到将要进行的开颅手术，想到可怕的后果，眼泪涌了出来……
下午6:20左右，吕大夫（男，40岁上下，主刀大夫）来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他坐在了办公桌的椅子上，我坐在了他的右边。在场人员：主治医生，值班医生（女），赵、丁老师，系主任助理和司机，陈婧、徐光和几名同学，从军和我。吕大夫谈到了北医三院是清华大学的对口医院，说医生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说医院的技术、设施和管理都是一流的等等话题之后，又谈到了清华大学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学生等话题，最后谈到了郭杰因为家庭贫困没有钱及时做血管造影并且表示个人愿意为郭杰捐款的话题。记得他最后说的几句话：我的月工资三千多元，这就不错了。平时也有一点积蓄，应付日常开支没有问题。郭杰是清华大学的优秀学生，现在患了病，我愿意为郭杰捐款月工资的二分之一甚至一个月的工资，以利于郭杰的治疗。 （吕大夫的这几句话，我记得清楚。当时，我很是佩服他的口才，不过在心里说，他是故意说给老师听的，意在学校应该为郭杰捐款。当然，后来吕大夫没有对我们言及他个人为郭杰捐款之事。另外，学校领导签了字，准备在全校为郭杰捐款，后来因为没有做开颅手术而取消了捐款活动。）
我（紧接着吕大夫的话 ）：谢谢您对郭杰的关心，谢谢您的慈善之心。我是郭杰的父亲，我想了解一下有关血管畸形和开颅手术的情况，您给我们说一下，可以吗？
吕（环视了室内）：当然可以。血管畸形 ，有先天性的，也有后天性的……现在患血管畸形的人逐年增多，特别是像郭杰这样年轻、学历高的大学生，他们的学习量大用脑量大并且不注意休息，很容易患血管畸形……开颅手术，就是把脑动脉和脑静脉交汇处的不正常血管，也就是畸形血管拿掉，然后植入人造血管。
我（紧张地）：开颅手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
吕：一般需要四五个小时。我是主刀大夫，还有副手、麻醉师和其他人员，还有监护室的人员，已经在做准备工作……虽说北医三院赶不上天坛医院的水平，但是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郭杰的手术，请相信我。
我：谢谢您。不过，我想了解手术的风险有多大呢？
吕（环视了室内）：手术的风险，当然很大。（他放慢了语速）可能会出现三种情况，最好的效果，就是现在的状况有所改善，如果病人的体质好，也有希望恢复健康。第二种情况，就是后遗症，可能完全瘫痪。最坏的情况，甚至在手术台上就会有生命危险。（我紧张地默默地望着他，却未言语。随即，他起身。）时间不早了，大家等一下，我去拿签字单。
吕大夫出去了。想到杰杰的惨状，想到开颅手术的可怕后果，我伏在办公桌上抽泣起来……
不多时，吕大夫来了，他念了有关条文之后，把笔和签字单放在了我的面前让我签字。我清楚地意识到，签了字，就意味着我要承担一切责任，就意味着我们的家庭要承受更大的灾难啊！可是，不签字，杰杰的生命随时都会有危险啊……握笔的右手，在颤抖，在颤抖……为了抢救杰杰，我流着眼泪，缓缓地写下了“郭少庭”三个字，随即低着头抽泣起来……
吕大夫拿着签字单出去了。室内一片沉寂。从军站在我的身边，轻轻地扶着我的肩头，小声地劝慰我：不要过于伤心了。现在没有确诊，说不定郭杰不是那种病，我们还有希望……
是啊，没有确诊，我们还有希望！如果没有希望，为什么到医院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