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很喜欢下雨

我喜欢下雨,看雨幕把世界分成两个部分。屋内关住“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一片暖意。屋外,打湿青砖黛瓦,南方的雨,可伴琴可入诗可作画。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调暗了天色,静谧如一副眉眼低垂的画。
雨后的城市格外美,尘埃荡净,老树抽芽。一个城市这时才宛若整体,排水系统是它的心脏,雨水顺着它的脉络流动,地表地下浑然一体,有一种宏大的美感。
支教回来以后,却难以这样平静地赏雨。
支教的时候,苗族小姑娘邀我们周末去玩。民族小学在山腰上,山势很陡。从镇上走,需要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听闻我们要来,她们早早下山来接,这群丫头一路飞奔,早上九点我推开门时,她们就已经到了大厅。
我们早上十点出发,上山不久就被堵住了。昨夜有雨,又滑坡了。山石大树横亘路中,高高堆起,推车已经清理了一个小时。
一行人生出退意,又怕下午有雨,决定趁早送小朋友回家。等推车隐约开出一条路来,我们就踏着泥石乱土继续前行了。
一路上有多处滑坡的痕迹,走的多了,泥土踏平,又经大雨冲刷,痕迹渐浅,变成了路的一部分。灰白的水泥公路上,时不时多出一块泥黄印记,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看得多了竟又有些习以为常。
这里地处云南四川交界,山势迂回陡峭。往左,向下望,悬崖峭壁,陡峭如削。右靠山坡,得留意山石突然的滑落。
路上有两处塌方,从侧面看,公路下方山体滑坡,缺了一块,水泥路悬置高空,看得心惊肉跳。却只用一圈泥土围着,提醒人们绕道走。
下午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山势险峻,少有人烟,上午所遇记忆犹新,怕被困在山中,怕遇上什么不测。厚重的乌云密布,惊雷在头顶炸开。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不要劈我。
我举着伞,左右带着两个孩子,她们一手提着鞋,一只手抓着我的书包,光脚走在路上。雨很大,路有些滑,得小心避开路面的碎石块。想尽快到家,却没办法走快。一行人分外沉默,抿着嘴,惶恐又镇静。
我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有些怕,却又特别清醒镇静。当时想着,首先不能怂,要护这些小朋友周全,其次也不能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最后快要安全抵达的时候,才敢松口气。
我当时想,王维欣赏空濛山色,挥毫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时候,应是没有滑坡山洪的焦虑。
充斥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依赖运气,祈求上天的感觉真的很不爽。可是除了加快脚步,提高警惕,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助的经历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可是,生长在大山里的孩子们却避免不了。
下雨有什么关系呢?可能会让心情糟糕一点,把衣服打湿,把伞折坏,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赚得半天假期。
支教的时候,我是一年级班主任。有一天,一个男孩迟到了,问他缘由,他低着头不说话。我笑着问他是不是睡过头了。他小声说,过不了河。我怔了怔,突然记起昨夜有雨。下雨有什么关系呢?
离开的那天,偶然见识“过河”。一条两米宽的小河,中间铺着几块石头,大人脱了鞋,挽起裤脚,背着小孩趟过去。我有些震惊,之前以为再坏也是应该有一座破旧的小桥。
遇上下雨天气,水流湍急,携着黄泥来势汹汹。可是这里的孩子,上学大多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没有家长接送。风险不能规避,这是生活的一部分。
越是了解,越是无奈。
没有经历过,很多事都难以想象。以前以为下雨只是一种天气,涉及温度湿度,往坏一点想,就变成了一个模糊遥远的关于灾难的意象。
所以联想不到,会有小孩被困在了路上,是因为昨天有雨。
今天又下起了雨,我再也不能平静地欣赏雨景。雨幕另一端,此时山路泥泞。
希望
在喧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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