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时代的神话传说
媳妇时代的神话传说
义慧
我可以信誓旦旦对你说：我的太姥姥的媳妇时代是一个神话传说。
别说你不信，我也有点不信呢！但是太姥姥一字一句讲给我。我怕自己将来也到了九十六岁了，寿终正寝了，那个年代当媳妇的事儿就更成了传说了，我把它记下来吧！
爱情神话吗？不是。村子里生长的姥姥一辈子没听说过“爱”这个字眼，也没琢磨过这个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
两口子真正意义上看清对方是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别说共剪西窗烛了，煤油灯也早早熄灭，怕费油。过门子那天，一整天新媳妇都盘腿坐在炕脚，不吃不喝脸朝着墙里边，“太姥姥，你出嫁那天穿的是啥?”俺娘自己织的布，颜料染红了，做了个新褂子。坐轿了，没有红盖头，唱戏那个都是假的，庄稼人，哪有什么红盖头。
我说姥姥的事儿是神话吧，你还不信。太姥姥结婚的时候，是个超级大龄剩女，十九岁才出门子。理由是：要给娘家多干上几年，然后嫁到一个兄弟多的人家，脾气大，早点气死了，娘家能省下不少麻烦。这是不是神话？我当时问太姥姥，你哥真这么说的呀？真的呀，那年月，一个闺女是祸害，害了祖宗害三代。
“咋就害三代了？”管吃管喝养大了去给人家过日子，不是祸害是什么！我打了一个寒颤，太姥姥，你娘家就这样你不恨他们呀？恨啥，俺哥就是嘴厉害，人家有爹娘娘的当童养媳，六七岁就养到婆家去了。有养不起的闺女没有养不起的媳妇，那还有送给人贩子了的，哪有俺现在九十多岁还有吃有喝的好日子，说不定早死了。
太姥姥，你和俺太姥爷感情好不好？哪有什么好不好，那年月，除了干活吃饭睡觉，根本没说过啥话。俺生第一个孩子时候，俺叫人家别去看麦场了，俺说：当家的，俺今晚怕是要生，人家恨恨的说：我就不信等不到天明，爱生不生。“那晚上生了吗？”没有，第二天找了收生婆，俺婆婆在门外边念叨上了，“媳妇是墙上的泥坯，死了她咱还娶”。结果俺没死，还生了个儿子，听得显显的婆婆又念叨上了，“先开花后结果，不会生的头胎才生儿子”。
你婆婆这么说你你不会和她吵啊？你这孩子说的，那年月婆婆说话你敢插呛，还吵架！坐月子，婆婆一个鸡蛋没让吃，俺娘送来了三十个鸡蛋，婆婆给了我十个，剩下的一大家子充公了。我比俺那几个叔伯妯娌强多了，他们娘家送不来鸡蛋，一个鸡蛋皮能看着？
俺们那个年月，进了门子，白天做饭端饭洗衣裳，晚上端尿盆。自打俺进了门子，婆婆这些都不用干了。俗话说：多年的濠坑熬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做媳妇的，不吃一样的饭，不能上桌吃，剩的多要多吃剩的少要少吃，吃干的吃稀的，那要看啥剩的多。挨打受气是常理，饭放盐多了少了就可能被打被骂。娘家家里条件差的挨打多一点，为啥哩？打死了你，再娶一个说不定条件好点，能得点陪嫁，如果媳妇死了，入不了坟，说媒的就上门了。
太姥姥你说的话，俺身上发冷，真的假的呀，你是说“古话”哩。不是古话，俺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儿，你要不信呀，我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在这个家里，俺做贼做了好多年。为啥做贼哩?
孩子多，吃的穿的都不够，公公婆婆讲老理儿，不管孩子多少，几家平分，吃的穿的都不够，摘棉花偷偷藏掖一点，吃东西，省下一口给孩子们，炒菜的油，偷偷倒一点，晚上点灯做棉衣裳用，怕公公婆婆发现了拿被子把窗户遮住，偷着纺花搞点线。这要是知道了轻饶不了。俺婆婆从来不顾俺一家冷暖，亏来由一个好奶奶，还是个后的，爷爷续弦的奶奶，俺可是一辈子忘不了奶奶的好，给俺偷出来不少的东西，有布、纳好的鞋底子，纺好的线，还帮俺藏过好多次灯里的油。最忘不了的，奶奶给俺买了个新袄，让俺藏到包袱里，回娘家的时候偷拿出去，回来的时候说是娘家给买的，就可以正大光明穿出来的。要不俺那个奶奶没的时候，气的俺哭的断了好几回气儿啊！他们都说俺孝顺，你可不知道俺占了奶奶多大的光。
“太姥姥，你就不能和你婆婆讲讲理啊！两个孩子的、你五六个孩子的、没孩子的，三家分的东西都一样多，当爷爷奶奶的看着孩子挨饿受冻心理舒服啊?”看什么？谁看一眼一眼孩子啊。公公婆婆就是公公婆婆，你当老人的要孝顺，如果爷爷奶奶给看着孩子，俺家老大睡着了烧炕炕席子坏了能把脚指头烧掉吗？
做媳妇的那个年月，就是俺做贼的年月。
其实啊，俺可不是村里最苦的媳妇，俺娘家村子里的中农俺又是老大，俺娘时不时接济俺一些。俺当时有个说得来的，三胖媳妇，她比俺日子更难过，婆婆规矩大，有一次回娘家忘了请假，请示啥时候回来，婆婆做上劲儿了，眼看着要收麦子，婆婆说要是开镰那天没回来，就休了她，扫地出门不要了。几个伙计帮三胖割着麦子，捎着麦垄他跑丈人家去接回来媳妇孩子，不敢让老人知道自己去接了，回了地里接着干，在村外就分开让媳妇回家，可老人还是知道了，两口子在大门口跪了半夜不让进门。
“太姥姥，你说的事儿，俺们这一代真不信，不是古话也是神话。”你这孩子啊，爱信不信，我自身经的事还有假的。九十多了，一说就是七八十年前的事儿了。可不你不信。
不管信不信吧，俺的太姥姥九十七岁去世，无疾而终，脸上带着笑容，走得很安详，不管怎样，我是不是该把这件事情写下来呢，写了一半，上大学的丫头看了看，告诉我这个没啥社会意义，别写了，也没人看也没人信啊！
睡到半夜，发现我的微信上有人说话。哎呀，和我说话的是太姥姥，太姥姥啥时候有微信而且加我了？不对，她也不识字啊，更不对，我太姥姥已经去世了呀。
太姥姥：小米，我看了一圈你的微信咋这么多男的加着你哩，你不怕孩他爸打你呀。
我:太姥姥这很正常，现在是个开放包容女性独立的社会。我们好多异性朋友聚会谈心，太正常啦！
太姥姥：你老说我讲的我的事儿都是古话神话，你说说你，要有多懒，你回家不帮着婆婆做饭，自己看电视嗑瓜子儿，饭不好吃了下个饭馆子，衣裳别说缝缝补补，你说你好好的衣裳扔了多少了？让我看，你的日子就是神话。跟别的男的吃个饭不是神话?喝咖啡喝冷饮花那么多钱不是神话？天天淘宝买衣服不说存个钱不是神话？
我：太姥姥你啥时候这么时髦啦?喝冷饮逛淘宝你都懂啦。
太姥姥：你还好意思说，婆婆帮你带孩子自己睡懒觉，你说你有个当媳妇儿的样儿呗？一天天就洗洗自己的衣服，一件两件就开洗衣机。跟自己男人说话粗声大气，上了网倒假装温柔了，装的多懂事儿一样。你说你这号媳妇当的，就该被打死了。去吧，今天去你家门口跪着，你婆婆公公不发话不敢起来啊！
我的汗啊，真的跪倒门口了让过路的怎么看我，让左右邻居怎么看，让同事知道了怎么想我！
满头大汗一激灵，我醒了。我的太姥姥去世多半年了，第一次梦到她，还和我微信聊天，真够奇葩的，身边的老公看看了看表，要起床做饭了，我赶紧帮人家掖掖被子角，“多睡一会吧，当家的，以后早上做饭都是我的事儿了”。
老公使劲看了看窗户，确认下太阳出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