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在华州的深山里
一轮明月悬在夜空,冬夜里更加静谧。只有风吹过地面残存的干草发出些许的沙沙声,却让深山更显得空洞和寂寥。我的小屋就在这山谷之间。
冬夜里的山间,突然几声猫头鹰凄惨的叫声,那呼啸而过的山风就开始不断冲击着木质的小窗了。此时此刻,我躺在炕上在昏黄的油灯下看书,城市的喧嚣和灯火通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与我无涉,与小屋无涉,与山谷无涉,更与这大山无涉。
月光恰好能够撒进小屋,透过窗户向屋内投放了光亮,加上山间积雪的反射,屋内光线尚好,却也无法看清书里的文字。电灯自然是没有的,因为没有电,却有一盏油灯是平日里备着的。倦意袭来,我却不忍睡着,打算把油灯拨拉得更亮一些,再读几页书,却又担心影响了那一缕不经我允许倾泻进来的月光。犹豫着,煎熬着,终于放弃了。而月光也静静地躺在地上,映在墙上,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炕热腾腾的,我却睡不着,围着被子半躺着,看着月光出神。夜很静,屋内的柜子因为在潮湿和干燥之间转换的缘故,偶尔会发出咯嘣一声,在这异常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刺耳。我下意识地用舌头顶了上腭,身子抖一下,然后恢复平静继续发呆,却又期待着下一次的声响的来临。
溪水已经断流,化作奇形怪状的冰铸充斥在河道。周边的雪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亮,天似乎更蓝了。起风了,风呼呼地吼着,偶尔掠过干枯的草皮和早已经落尽叶子的树枝。我向来不喜欢在屋檐或者窗棱上挂铃铛之类的玩意儿,因为一个懂风水的朋友说过,这些东西在黑夜里容易招来游魂野鬼,我恐惧这些未知的东西,所以即使曾经有点动心,想着在窗棱上悬挂铃铛的浪漫,却因此而彻底打消了念头。
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落了雪的大山,更加神秘和厚重。隐居期间,我见过有雉鸡飞过河谷,很快就窜到干草丛里去了;野兔子也见过,也很快窜到草丛里去了。野猪据说也有,却不曾见,狼也或者有,也不曾见。老鼠或者也有,但是猫头鹰应该常见,我却也并不常见。这山里最常见的动物,却只能算是自己了。
小屋很暖和,生了很大的一个炉子,炉膛里填的都是上好的干燥松木,臂膀粗细,截成两寸许,很耐烧,炉膛和烟囱已经烧得通红,整个小屋弥漫着松香的气味。炉子上面坐着水壶,吱吱地一直响。在炉膛的巨大空间里,放着红薯、橡子、松子和山瓜子一类的干果,火红的光线照亮了粗糙的墙壁,火光的温度,也在屋子里蔓延开来。这时候,瞌睡就来了,先是几个哈欠,然后眼睛发涩发干,紧接着就钻进被窝,自不用管屋外寒风凛冽,雪随风靡。
虽然一个人住着,却并不感到孤独,在这样的冬夜,居住在山谷腹地,经常觉得自己本身就是大山的一部分,可以数小时的发呆,却也什么都不曾想;也可以高声大叫,却也无人理睬;当然还可以大笑大哭,也无人干涉……这或许就是庄子《逍遥游》里的境界吧。
一天后晌,那个歪嘴的猎人送我半个鹿,皮也已经剥掉了,只剩下纯粹的骨肉。我把它挂在了厨房的墙上,外头是挂不得的,会引来狼、豹子或者野猪等兽子。别以为野猪是吃素的,野猪也经常吃肉,尽管很少见,也不得不防。
我从仲夏开始就在这小屋住下了的,山里秋短,感觉虫儿们喧闹的夏夜还是昨晚的经历,一场秋雨过后,山里的气候就迅速转凉了,直到第一场雪落下,冬天就已然造访了。
这几个月里,除了歪嘴猎人偶尔拜访过我,几个朋友也来过几次,大多数日子,我都是孤身一人。每天的日子充实而又孤独。我把歪嘴猎人送来的鹿肉切碎了,做成肉臊子。每天上午照例溜几个馒头,烧两碗包谷糁米汤。下午的时候,往往下两碗面条,捞出之后,把鹿肉臊子浇到面条里面,辣子很旺,醋也出头,只吃得大汗淋漓。
偶尔也有朋友前来。在这段日子里,晓飞、朝晖、晓光、先生哥、海涛等好友纷纷来拜访大山,大家志同道合,聊摄影、聊创作,当然也聊狗日的人生。聊得晚了,就躺在炕上和衣而睡,反正这炕地方大,睡七八个人都没有问题。
那天一早打开屋门,外面的大雪已经把整个山谷苫盖得严严实实,好友们顶着风雪来到小屋。因为雪大,他们都是步行上山,到这里已经晚上七八点了,又冷又饿。
我用山茶叶泡了一壶茶,他们围坐在炉火跟前,一边喝茶一边谈笑,我则拿出一把挂面,这是秋里在山下村里的一户人家挂好的手工面,我把挂面放入烧开了水的锅里,干硬的面条立即就软塌下去,沸腾的锅里泛出了白沫。
我把鹿肉臊子放在关中特有的老碗底,又加了葱末、蒜苗丁和姜末以及各类调味品。面条煮熟,一把捞到碗里,用筷子一挑,底下的哨子和调味品就翻上来了,最先窜入鼻息的是浓浓的醋味,紧接着葱末和蒜苗丁的气味也直冲鼻头,众人吞着口水,看我把面条一碗一碗捞出来拌好……
不一会儿,一人一碗而大口朵颐,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小屋里弥漫开来。老碗当然是耀州粗瓷碗,比一般家庭的盆还要大,筷子也是加长的,要不然捞不住。几个人很快吃完面条,摸着肚皮半躺在炕上或者围在炉子跟前,说话喝茶抽烟,非常惬意。偶尔几个响屁出来,众人不免调笑一番,随后接着谈笑风生。茶水喝过几遍,炉膛里的红薯和山瓜子也烤的差不多了,就又被翻腾出来,众人分食了。
这样的聚会并不多,但是却最值得怀念。朝晖说:如果每周都来,反而没意思了。好长时间来一次,才会想起这日子的弥足珍贵。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在这深山里,引着一条唤着赛虎的黑背狗。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有人说过,时间在两种情况下过得最快:一种是忙起来的时候,一种就是彻底地闲下来的时候。而只有一种情况,时间过得最慢,那就是在别人忙碌的时候,自己闲得转圈圈。经过了几个月的山里生活,在我感觉起来,只不过是茶壶的水刚刚烧开,茶水刚刚冲泡好的一瞬而已。
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呢?一个人在这深山里是最好的一种修行。多一个人都不行,多一条狗却可以。因为有了人,就总是会有竞争,有交流,有矛盾,独处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每天面对的就只有自己。而这种状态绝不是孤独,更不是落寞,在山里独居怎么会感到寂寞呢?最寂寞的人大都在人潮汹涌的都市里面,尽管熙熙攘攘灯红酒绿,却一个人都不认识,那才是深入到灵魂的孤独,更是禁锢的孤独。
这就是在大山里的日子,整个心灵都静下来了,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逸在大山之中,如此的纯净,如此的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