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达洛维夫人》的创伤写作
朱琳佳 天津师范大学
摘要:弗吉尼亚·伍尔夫作为20世纪具有代表性的意识流小说家,曾被英国文学批评家戴维·戴希斯誉为特定时代中最伟大的女作家。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伍尔夫是伦敦文学界的核心人物,她的写作充满了反叛色彩和不屈服于男权的精神。本文以《达洛维夫人》为例,通过伍尔夫作品中的人物克拉丽莎细腻感伤的形象分析,来解读文本背后作家的创作心理。
关键词:《达洛维夫人》;克拉丽莎;伍尔夫;创作心理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英国著名的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家及文学批评家,更是西方女权运动的先驱。一九二五年出版的《达洛维夫人》突破了时空的界限,在特定的时间内细腻地展示了人物一天甚至一生的主观心理变化,将克拉丽莎和赛普提默斯两种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在意识的作用下发生联系,探讨人生命运的意义。这种强调意识自然流动的手法成为一种的新的小说技巧,忠实地描绘内心的真实。成长年代的动荡环境、童年所受的创伤以及遭遇的不幸促使作家形成了坚强却又抑郁的性格,写作成为她的抗争形式,她笔下的人物饱含着伍尔夫的苦闷和追求。从创作心理学角度来看,“作家的体验一方面能透视事物的意蕴,另一方面还塑造着他们的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
- 克拉丽莎的形象解读
小说的女主人公克拉丽莎·达洛维是一位上层社会的家庭主妇,在现实中作为国会议员理查德的妻子,她举止优雅,善于社交。整部书的核心事件即是描述了一天中达洛维夫人宴会从准备工作到顺利完成的过程,而这一活动本身也成为她的社会地位和所取得的成功的象征。克拉丽莎俨然是一位生活富足、地位尊贵的淑女名媛。然而伍尔夫笔下的小说人物不是孤立、乏味的,作家同时又将克拉丽莎设定为一个在内心深处常常不满现实、渴望高尚,与生活现实矛盾重重的女人。为了达到这种艺术效果,作家并没有直接描写这种富足、稳定生活中的多样化面貌,而是首先通过他人的眼光来传达给读者丰富的阅读感受。
同住在威斯敏斯特的邻居斯克罗普·帕维斯坚定地认为五十出头、面色苍白的克拉丽莎依旧是一个如同鲣鸟般迷人的女子;马贝利花店的皮姆小姐多年来一直喜欢、信任她这位顾客;在女仆露西的心中,她的女主人是可爱并有所成就的——“她是这些银器、亚麻织物、瓷器的女主人” ;布鲁顿女士则佩服达洛维夫人的敏锐直觉。旁人的粗浅印象初步渲染了克拉丽莎的完美形象。而在初恋情人彼得·沃尔什眼里,达洛维夫人则是“'伤感’、'有教养’”。伤感是克拉丽莎的生活态度,总是喜欢回忆过去。面对生活,她渴望保持内心独立和孤独的状态,却又在权衡之中在世俗婚姻面前妥协让步。
放弃彼得的爱情,成为达洛维夫人,克拉丽莎一边对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感到疲惫厌倦,一边又充满兴致地投入其中、不甘心被排除在外。为丈夫而活、为自己的议员夫人身份而活,克拉丽莎逐渐地觉察到自己在忙于种种事务所做的一切几乎毫无意义。对于宴会中客人的言行,她能轻易看穿其中的虚伪与空虚,但她仍然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必需的,认为自己需要保持得体的举止,周全地招待宴会中的客人有助于丈夫理查德的事业,可以帮助理查德获得良好的声誉。然而为此牺牲自我的婚姻到底真实状况如何?事实上,她常常独自睡在一个房间里,在狭窄的床上读书,心里总是感到自己虽然生过孩子,但依然保持着童贞。这种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实则是精神上的陌路人,“他们已经有多年不说感情的事了”,仅有的一次礼物馈赠还以失败告终。面对丈夫在感情表达方面的失语,克拉丽莎将此视为一种尊严和孤独,这使得夫妻之间的沉默、距离变得合乎情理、甚至充满形而上的色彩。保持着精神的独立和自制,达洛维夫人陷入传统的社会家庭角色与独立的自我之间的矛盾冲突中,由此甚至产生向往极乐世界的意念。
伍尔夫运用意识流的手法将心理时间和社会时间巧妙地联结在一起,将克拉丽莎自我的两个方面的矛盾纠结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一方面描述克拉丽莎在客观自然时间的发展中举办宴会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心理层面主观地追忆过往,现实和回忆之间矛盾重重,寻找不到精神的出口。而布莱德肖夫人的出场,适时地终结了这场关于生活和死亡意义的讨论。她给宴会带来了赛普提默斯自杀的消息,这个让达洛维夫人觉得与自己相似的人的死亡中断了她内心中的矛盾和纠结,使其恢复了面对自我的勇气以及感知生活的能力,重新回到人群中去感受生命的美好。至此,作家关于主人公生死问题的讨论通过克拉丽莎在一天中心理蜕变的完成而落下帷幕。
- 伍尔夫的文学创作心理
以弗吉尼亚·伍尔夫为代表的意识流派作家强调回归本心,注重内心的体验以及对生活的感受。伍尔夫笔下的人物无一不在反思生活、探寻生命的真谛,即使人生中往往充满荆棘和困难,在不幸面前依然保留着对人生的期待和勇气。这种创作特点来自于作家的个人体验和对人生经历的体悟,饱含着作家的美好追求和人生希望。《达洛维夫人》中关于人物心灵之路变化的描写来源于伍尔夫深刻的人生感受——童年创伤、社会风气与她的个人理想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共同形成其创伤写作的特点。
- 童年的精神创伤
伍尔夫出生于伦敦的一个文学世家,父亲莱斯利·斯蒂芬是当时英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和传记学家,家庭环境的影响促使伍尔夫把写作作为排遣自我感情的方式。然而母亲和父亲的先后离世让伍尔夫的精神几度崩溃,乃至一生未能摆脱精神抑郁症。除此之外,伍尔夫从幼年时期便受到同母异父的兄长的性侵犯,这种痛苦一直延续到22岁。由于当时英国奉行维多利亚时期虚伪的道德习俗,尽管受到兄长不轨的暴力行为,为了使自己的纯洁性免遭他人指责,她不得不忍气吞声、缄口不言。性侵害带给伍尔夫沉重的心理负担,长期的精神压抑和恐惧使她形成了忧郁的心理和气质,并且在其潜意识中埋下了对男性的畏惧、反感以及对性的恐惧、厌恶的种子。这些精神方面的苦痛在伍尔夫的文字以及她的婚姻生活中都有所反映。
在小说《达洛维夫人》中,克拉丽莎长期和丈夫理查德分床而居,甚至在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持有童贞的心理感受。在外人眼中达洛维夫人生活富裕而美满、姿态优雅而迷人,可平静外表下的克拉丽莎却有着一颗敏感的心灵,会因为生活中一点细微变动而发生情感变化。从清晨出门买花到为晚宴做准备的过程中,克拉丽莎的思绪已然回顾了三十多年的人生,关于生与死的问题一直困扰在她心头。伍尔夫用细腻的笔触记录下女主人公一天内每时每刻的心灵感受,对人物精神和心理方面尤其关注,这不得不使人联系到作家自身脆弱的神经系统以及敏感的心理感受。
(二)男权社会的压抑
伍尔夫的一生经历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衰亡、大英帝国的没落和两次世界大战,而这一时期的英国社会本质上是一个男权中心社会,风气极度保守。作为女性的伍尔夫能够敏锐地体会到在这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里,男性占据了主导地位并且享有各种权利,同时女性的利益和权力却受到诸多限制甚至侵害——无论是政治、经济方面,或是教育方面,女性都没有获得基本的权利。她将手中的笔作为与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体制斗争的武器,将自己因男性主流话语权的压制所造成的焦虑与失落感融入其作品中,探讨女性的处境,以人物形象的自省来唤起女性的觉醒,实现女性的自我价值。
在小说《达洛维夫人》中,克拉丽莎便是男权社会下典型的女性代表。她在爱情和婚姻面前将稳定的生活和社会地位作为先决条件,以当时的社会习俗作为行事标准。克拉丽莎在成为达洛维夫人后总是忙于宴会,为丈夫而活,时刻用议员夫人的身份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在努力为体制而活的同时逐渐失去了自我。她认为举办宴会是迫切而有必要的,却因为自己能够凭直觉看透人的虚伪而苦恼。于是,她在心理上又主动地将自己远离这些腐朽的一切,成为“局外人”和“旁观者”。克拉丽莎对于面前的事物保持着“一种永恒的疏离感”,她的孤独意识正是对于男权中心社会里自我身份缺失的结果。她念念不忘青年时期的朋友彼得和萨利,这两个朋友的共同点就是在他们身上都有着自由的灵魂和反叛精神。一个可以放下一切,远去印度找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另一个则曾经与父母决裂后离家出走,甚至在洗澡时光着身子跑过走廊。从克拉丽莎对朋友的矛盾态度上,我们可以看出社会的压迫带给生活在其中的女性所造成的性格分裂——既向往突破规则却仍束手束脚。克拉丽莎终究缺乏冲破世俗的勇气,而沦为男性社会制度下的附属品。在无意义的生活中,克拉丽莎目睹自己青春的逝去、感情的麻木,生命之光逐渐暗淡,她意识到死亡如今近在咫尺。当赛普提默斯的自杀消息传来之时,克拉丽莎似乎切实地体会到了死亡的感受,重新唤起她对生活的热爱与信念。重获生命的本真,这是作者伍尔夫为小说主人公找寻到的精神出路,也正是她对于女性价值的反思和探索,在男权中心的社会中带来一丝希望之光。
- 小结
小说《达洛维夫人》通过女主人公克拉丽莎的个人遭遇传达出作者伍尔夫对于死亡的感受以及对男权社会下女性人生价值缺失的深思,包含着她对于人生真谛的探求。伍尔夫笔下的每一部小说都与其个人思想、情感紧密相连,她的创作充满了个人的生活体验和精神品质。作家一生多舛的命运经历使得她能够敏锐地感知人物的心理变化,并用细腻的笔触表达出来。了解伍尔夫的身世经历和创作心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作者笔下的社会现实以及所承载的思想内涵。
参考文献:
[1]弗吉尼亚·伍尔夫,姜向明译.达洛维夫人[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3.
[2]王克俭.文学创作心理学[M].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