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四训》纵横谈59 | 为何“李广难封”

为何“李广难封”

唐朝才子王勃在《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中感叹：“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王勃当时才二十出头，若是懂得惜福和收敛，应该还不至于“才子薄命”，他感叹李广，实际是说自己。至于冯唐，本文尚且不论及；对于李广，我认为其“难封”有因，或者说“封”得其所。为何？姑且一听。

李广的故事源于《史记》，李广的“难封”引起“不得志”的司马迁的共鸣，他们基本上是同一个时期的人。司马迁和李广，一文一武，都是命途多舛，所以难免惺惺相识，司马迁对李广主要是同情，但更多是寄托自己的情感。不过王勃对李广“难封”的评价未必精当，当然他们的文采都是无与伦比。所谓知人论世及，文人常常站在感同身受的角度看问题。但带着个人情感去衡量一个时代的政治得失，便很难公正得当。如何评价李广，体现的是用什么态度对待半个西汉王朝。我辈后学小子隔靴抓痒，权当饭后茶。

李广祖上有战功，家庭有善于弯弓射箭的传统。李广出生崇尚英雄的时代和崇尚武力的家庭，加上他的手臂长、天生力气大，所以李广年纪轻轻参军便取得战功。李广很年轻就获得“武骑常侍”职位，领八百石的年薪。这是一份年收入9万多斤粮食的职位，还没有加上其他的奖赏，这算是少年得志吧。甚至当时的最高领导人孝文帝都非常欣赏他：“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文帝时代崇尚与民休息，推广无为政策，非不得已不与他国开战，但李广的光芒已经是锐不可挡。到景帝时代，李广的职位又前进一步。先为陇西都尉，又为骑郎将，再为骁骑都尉，跟从太尉周亚夫击吴楚军，显功名昌邑下，被授将军印；又先后为上谷太守，上郡太守，又转为边郡太守，甚至陆续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但无论在哪里任职，李广都是以力战为名。“太守”是一个级别并不算低的行政职务，秦至汉初实行郡县两级制，郡守直接对皇帝负责。全国有40至100个郡国，“太守”相当于省长级别。到东汉时，国家变成了州郡县三级制，此时的太守就相当于市长级别了。一直到明清时期，“太守”基本上仍是属于这个级别。

汉武帝掌握实权之后，一改文景两帝的国家政策，毕生举国与匈奴作战。刚开始，李广又上了一个台阶，被提拔为“未央卫尉”，这是禁卫军中的高级干部。可惜很快李广摔了一个大跟斗，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原因是一次与匈奴作战，李广被俘，尽管李广巧用计谋逃脱，但按照当时军队的考核制度这是要认定为死罪，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李广被“赎为庶人”。成为老百姓的李广，有几年相对平静的生活，不过有一件小事可以看得出李广胸襟的狭隘。有一次，李广外出打猎，被当地的霸陵尉，也就是当地派出所的干警抓住，关了一夜，当时酒醉的干警在语言上有轻视的态度。形势变得快，国家与匈奴再度开战，李广官复原职，被任命为“右北平太守”。借这个机会，李广要求当这个霸陵尉也要接受征集，到军队后，李广找个理由一刀把他砍了。

李广性格豪爽但“讷口少言”，他轻钱财重义气所以深得士兵喜欢。此时李广的年薪已经长到了2000石，他常常把钱财分给部下，李广一生都是“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可以说，李广是一名打战的专业人士，他不擅长政治，这是“难封”原因之一。李广对自己的武功有高度的自信，尤其爱冒风险。《史记》称李广“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我们知道，战争之神不会一直光顾一个人，所以李广有多次被匈奴“困辱”、多次被猛兽所伤的经历，如何能够让高层把军队交给这样作风的人统帅呢？李广视下属为自己的手足，书中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可惜这种做法并不能保证让李广受到高层领导的欣赏。

李蔡是李广的堂弟，早年和李广一起出来闯荡，李蔡在景帝时代领2000石年薪的时候，李广还是停留在年少得志的轻狂。李蔡的武功、名声以及战功均不及李广，但最后能够封侯，甚至位列三公，位极人臣，可见仕途的顺利并不完全依靠个人的专业水准。

李广善射，《史记》还记录一件小事，体现李广武功的高强。一次外出视察，李广误认为远处的石头是老虎，便弯弓搭箭，结果“中石没镞”。再射，“终不能复入石矣”。李广多次与真老虎交手，杀过老虎也被老虎伤过，我认为李广比武松厉害多了。对于仕途，这些事情意义不大，甚至还有可能会起到反面的作用，除非是高层有这个偏好。

对于自己为何“难封”，李广是有反思的。“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後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李广认为自己“难封”是命中注定的，读者推测应该有性格的原因，但根本原因是李广做了一件非常损阴德的事。“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这是李广一辈子“难封候”的根本原因，因为“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李广晚年坚持带兵，武帝是有顾虑的。因为要考虑李广的战功、形象、地位等诸多因素，还要考虑李广的性格、年龄以及军队奖惩制度，武帝不愿意让李广去冒险。当然武帝还考虑另一个原因，就是当时的霍去病和卫青与皇帝有亲戚关系，他们办事更值得信任，处事更稳重。李广愈老愈固执，愈老愈渴望功名。果然，李广在最后一战把自身所有问题暴露无遗。

李广一辈子都渴望与单于面对面干一仗，渴望获得更大的战功以实现封侯的人生理想，其实此时李广已经位及“九卿”（相当于正部级官员），还被封为与单于终极一战的“前将军”。当时的大将军卫青是受了皇帝的告诫，这一战以“稳”字当头。李广年纪偏大，所以只能安排他作为辅助。可惜李广不接受军令（也可能是倚老卖老），甚至有点意气用事，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结果行军过程中出现诸多差错，未能实现对单于部队的大包围，战功极小。不服从指挥是军人大忌，李广犯了；意气用事是将领的大错，李广也犯了。重义气的李广，一代名将，结果以自杀收场。如果说这个命中注定，估计没有多少人认可，但对于这个结局，大家并不会觉得意外。按照了凡的理解，所谓命运就是心以及由心影响下的行。心不变，命难变；行不改，命难改。心和行应该是一致的，不过，心口不一、心行不一实在是大有人在。无论是由心到行还是由行到心，都是可以改变的。

故事还没有结束，李广的长孙李凌在后来对战匈奴中，选择了投降。国家惩罚是“族陵母妻子”，民间对此事的看法是“自是之後，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这是看重名节的李广意想不到的事，当然这也是他损阴德的报应。

德是一个人的根本，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世间不会因时间和空间的改变而改变的，唯有道德。文学喜欢宣扬和放大“英雄”人物，但知人论世并不能单纯看文字，尤其不能带有个人情感。战场上军人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这是无奈的选择。从整个历史来看，历史的推动离不开战争，但战争从来不值得鼓吹，军人的杀戮从来不值得骄傲，因为死在战场的每一个人都会化为我们脚下的土地。李广一家三代都未能“死得其所”，或许是因为李广不能知人，更不能自知。

如何评价李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读了司马迁的文章，让我想到两副意思比较接近对联。一副是上海城隍庙门口的，上联：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下联：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另一副是出自1979年施思版《人在江湖》电视剧，上联：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下联：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