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地、经典小说、学问——钱穆小学老师顾子重的教益

顾子重是果育学校的高小老师，从无锡县城请来。他对钱穆的影响，主要在三个方面。

一是在历史地理方面。

顾子重学通新旧，擅长历史舆地之学，喜欢在课堂上讲三国两晋故事。

当时，在上海的童世亨以地理学大师著称，钱穆的同学们认为顾老师的舆地学兼通中外，时有精辟之论，其才学要在童世亨之上。

钱穆中年后，治学喜史地，其源头就在顾子重此时的教育。

史记地名考

二是在对《水浒传》等古典小说的态度上。

有一年寒假结束，顾子重来到学校。学生们见他的桌子上有一本木刻大字版的《水浒传》，就说：“《水浒传》是一本闲书，怎么会有这样像样的版本？”

顾老师说：“《水浒传》是中国一个本文学巨构，你们怎么可以把它当作闲书呢？”

见顾老师这样看重《水浒》，学生们不由得想起了钱穆，就说：“老师，咱们学校有位年幼的学生，勤读《水浒》。每天清晨上课前，同学们都要围着他听他讲水浒故事。您是不是可以问问他？”

顾老师同意了。学生们于是找到钱穆，把他带到顾老师面前。

顾老师问钱穆：“你能读《水浒》否？”

钱穆回答：“能。”

顾老师接着问了钱穆几个《水浒传》中的事情，钱穆对答如流。

钱穆此时的自我感觉很好，不料顾老师竟说：“你读《水浒》，只看大字，不看小字，所以知道得只是这些而已。”

钱穆大吃一惊，回去后重新阅读，大字小字，一个不敢遗漏。这时才知，小字都是金圣叹批语，所批之语不仅谈文辞，谈技巧，谈鉴赏，更谈人生感受、文字背后隐藏的精神……可谓天下少有的精妙评语。与大字互相引证，其趣味横生，能获益无穷。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诚如金圣叹所言：“古人著书，每每若干年布想，若干年储材，又复若干年经营点窜，而后得脱于稿，裒然成为一书也。今人不会看书，往往将书容易混账过去。于是古人书中所有得意处，不得意处，转笔处，难转笔处，趁水生波处，翻空出奇处，不得不补处，不得不省处，顺添在后处，倒插在前处，无数方法，无数筋节，悉付之于茫然不知，而仅仅粗记前后事迹，是否成败，以助其酒前茶后，雄谭快笑之旗鼓。呜呼！《史记》称五帝之文尚不雅驯，而为荐绅之所难言，奈何乎今忽取绿林豪猾之事，而为士君子之所雅言乎？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将作者之意思尽没，不知心苦，实负良工，故不辞不敏，而有此批也。”

钱穆因此爱不释手，全书反复读了六七遍，全部内容烂熟胸中。此后，再读其他小说，觉得远远逊色于《水浒传》，便不再读了。

这件事对钱穆的影响是：他自幼喜读传统小说的积习，从此霍然除掉。随后改读由西方翻译过来的小说，眼界又宽。这均是顾老师的影响。钱穆因此跟随在顾子重左右，得聆教诲。

三是启蒙钱穆“正式知有学问”。

顾子重很喜欢钱穆，并对钱穆有很高的期许。他对别人评价钱穆，说：“此生他日有进，当能学韩愈。”钱穆听说后，十分震撼，从此心中有韩愈其人。

到中学后，钱穆一心诵读韩愈文章。

对于顾子重的那次评价，钱穆称：“余正式知有学问，自顾师此一语始。”（《师友杂忆·果育学校》）

韩愈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