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念家属几次回访汪家墩,主人汪世金想提个要求,却一直没提
1981年,农村包产到户,倪家营汪家墩的主人汪世金家分了20多亩土地,都在自家黄土墩子周围。汪老汉带着几个儿子挖沟栽树,修渠打埂,栽了不少果树,心劲儿很大。多年受穷,“大锅饭”吃怕了,这下子看到了希望。
第二年春天,天气转暖,村南梨园河水融化了,哗哗地浇灌着倪家营子周围连片的农田,家家户户都不误农时的忙碌着。
一天,汪世金的小儿汪永保挥动镐头挖坑栽树,“吮贻”一声,一个人骷髅从镐头下滚了出来,白生生的骨头,两个黑洞洞的大眼眶,很吓人。
“爹!”小儿子扔下镐头,掉头就跑。进门告诉爹爹,挖出了一个人头骨。
“在哪?”
“墩后杨树边上。”汪永保手指西南角。
“小四川!”汪老汉一惊,脑子中闪过数十年前的一幕。
“快!快!快上商店买红布!”汪世金赶紧起身,张罗着家人自己小跑步来到汪家墩西南角上。
黄褐色的土地上,放着一个人头骨:圆圆的脑壳,脑门很薄,两排闪着白色光泽的牙齿,磨损很少。经过世事的老年人一眼就能看出还是一具娃娃的骨头。
“我的小兄弟哟!”汪老汉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泪水顿时挂满两腮。
一点没错,是那个四川小红军的骨头!大家一点一点从土里把全具骨骼挖了出来,可以明显看出脊椎骨断裂,那是后背中枪弹的结果。尸骨旁边还有铜皮带扣等,更证实了汪世金的推断。
意外的是,挖掘出“小四川”的最后一块遗骨后,土中又露出一具尸骨,是一具成人的骨骼,断了几根肋骨,锁骨也断了,身下泥土中还刨出一粒发锈的子弹头。汪老汉泪眼朦胧,暗吃一惊:“小四川”死后埋在这里,自己心中清楚,怎么又多出一具尸骨呢?
但他肯定,这也是一位不知名的红军烈士遗骨!阵亡后被埋在这里的。他知道,当时红军被包围在墩子里,马匪军的人都在外围,被红军打死的敌人都被收走埋在村外了,而当时牺牲的红军只能就地从简掩埋了。这具遗骨是与“小四川”一起牺牲的红军战士。
“四清”那阵子,工作组长带领贫下中农寻挖红军遗骨时,汪老汉也曾想到过自己地里的“小四川”,想让他也回到自己队伍集体中去。后来,他又暗自一想:算了,人已经死了,有我这个老哥哥作伴,每年给他烧纸祭奠,就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家地里,少折腾一次吧。另外,他一想起“小四川”死时那双大睁着的眼睛,心里就乱,不忍再看到他的遗骨被挖出来,打消了念头。哎,没想到,在地下埋了40多年的“小四川”自己跑出来了。
汪世金老汉的感情再也忍不住了,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跪在地上泪挂双腮、仰着脑袋,嚎哭起来:“我的小兄弟哟,你有啥心思?告诉老哥!你告诉老哥我啊,老哥好了结你的心事。40多年了,我可没有忘记你哪,小兄弟……”
5尺红布包着两具红军遗骨,移往村东那座红军坟。汪世金老汉手捧红布包,脑袋低垂到红布包上,步子摇摇晃晃地,后面跟着老伴、儿子、儿媳、孙子,还有闻讯赶来的村邻四舍,排成了长长的一队……
汪家墩屹立,红军碑屹立,像一对孪生兄弟,双双携手屹立在倪家营土地上,作为不同时空条件下历史的见证人,不倦地向世人诉说着一个个深远的故事。
历史的车轮缓缓地滚动着,沉寂寥落了半个世纪的小山村,在80年代时,突然红火热闹起来了。起初,不断有乘着小汽车的城里人来这里问东问西,汪世金作为村里仅有的几位年长者,自然成为来人注意的对象。那些戴着眼镜、脖子上挂着照像机的人,拿着小笔记本子到处找他,没完没了地通过他了解徐向前带着红军队伍在倪家营的情形。在小笔记本上不停地记,拿着照像机对着汪家墩子“咔咔”直照。
哦,原来世事变了。徐向前和红军不再像从前有些人说的是“打了败仗”、“走错了路的人”了,徐向前带着两万多名红军过黄河到河西走廊是毛主席派过来的,不是“张国焘擅自派过来的”。
汪世金老汉和儿子四处打听情况,才知道北京开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现在讲“实事求是”了,批判了“两个凡是”,错了的东西都要扳正过来,叫“拨乱反正”。汪老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捋着胡子逢人就说:“徐向前带着队伍打国民党、打马步芳龟儿子还能有错!世事怎么变,这个理儿变不了!”
好像自己家中逢喜事,汪世金老汉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临泽县委请他去讲西路军的事,他坐在县委书记、县长身旁,大讲红军好,大骂马匪军坏;外地来人请教采访他,他领着来人在倪家营各村庄边走边讲,来人竖起大拇指夸他是“现场教学”“传统教育的好教员”;甘肃省党史委拍电视片《血染的道路》,他被摄进了镜头;县城红军烈士陵园落成,他作为支援过红军的群众代表被请上主席台,还和县长一同照了像。汪老汉活了70多岁,一下子感到“人活得值钱了,金贵了”。他说:“我要趁还在世,多向青年人讲讲这些事理,让他们知道今儿个碗里的大米白面是红军的血变来的。”
黄土无言的汪家墩没有被“平田整地”,真乃有幸,它托了汪世金家贫穷的“福”,否则早已成为农户人家的责任田里面种植上了上豆、玉米,或高梁,充其量,每年产值二二百元而已。
如今的汪家墩身价不凡,不断有人来参观瞻仰这个黄土围子。来的人中,头发花白的老干部、老军人很多。这些人来时,后面都跟着一大帮人。老军人、老干部个个睑色严肃,眼里闪着泪花花,用双手不停地抚摸墩子,头垂得低低的。一站就是半晌。后面的随从个个蔫巴巴地不敢吭一声。
有一次,来了几辆小汽车,下来的都是军人。一个个军装穿得板正,很威风。其中一个60多岁,腿一跛一跛地钻进围子里,左看看、右摸摸。在墩后面那个用石块堵住的地道口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老军人“啪”一个立正,右手搭在帽檐土,行了一个足足有3分钟的军礼。别人把汪世金老汉介绍给老军人,两双手握到一起时,他感到老军人浑身都在颤抖。事后,听人说那个老军人是1955年授衔的将军,姓周,在汪家墩子打过仗。
又一次,也来了一位军队的大官,60多岁,络腮胡子,戴一副黑墨镜,很威武。一看就是个带兵的将材。别人介绍说这是解放军铁道兵学院的吴院长。他脸色绷得紧紧的,在村东红军坟前行了礼,又来到汪家墩里里外外地看了又看,拉着汪世金的手,叫了一声“老哥哥!”就说不出话来了。党史办的人给大家合影时,吴院长手扶汪家墩的矮墙,有点站不稳,被扶进汽车。原来老将军抚今思昔,心情激动得血压上升了。
从80年代初以来,倪家营的声望日渐扩大。汪世金老汉在自家的土墩子里接待了多少批人,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汪老汉忘不了这么几次:
1953年7月的某天,10多辆亮铮铮的小汽车齐刷刷地停靠在倪家营村的路边,来的人黑压压一大片。众人簇拥着一位戴眼镜的老年妇女,分别向红军坟和汪家墩献花篮。那花是用透明塑料纸包着的,水灵灵的特鲜艳。有人照像,有人录像。老年妇女走进了汪世金的家中,屋里屋外都看了看,间这问那,很和气可亲。可是说话口音听不懂,汪老汉只听懂了一句:“李主席托我向乡亲们问好!”事后听人说,那是国家主席李先念的夫人,叫林佳媚,是受李主席委托到河西地区搞调查研究来的。汪世金感到主席夫人进了自家的门,很高兴,很光荣,他忘不了这次。
1990年秋天,天已经凉了,传来徐向前元帅逝世的消息,汪老汉心中感到空落落的,好像丢了魂,坐不住,躺不住,也吃不下饭,常常一个人站在村头地畔发愣。过了20多天,徐帅的儿子、孙子一行8人遵照徐帅的遗愿,到祁连山中撒骨灰后,直升飞机降落在临泽县城。他们乘汽车来倪家营吊唁先烈,来到了汪家墩。这次,汪老汉听了一个人的建议,准备了一个小笔记本,想让徐帅的家人签个名或题个字。留作纪念。结果,徐帅的亲属在汪家墩献花后,就上车到上营子村“红三十军军部遗址”去了。字没有签成,汪老汉好懊丧!
1992年7月2日,林佳媚又带着一大帮亲属和随从人员来到汪家墩怀念先烈。这次,她们是在祁连山的梨园口一带上空撤李先念主席的骨灰后到汪家墩来的。她又走进了汪世金老汉家中,看到家里有简易沙发、组合柜等家具,房子也宽敞了,显得很高兴,握住汪老汉的手摇了摇。这时,汪世金的心呼呼直跳,他口袋里装着那个小笔记本,手都摸出了汗,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拿出来让李主席的亲属写句话。因为前一天,有一个领导专门来到汪世金家中,打了个招呼:“人家是丧事,问啥说啥,不能多说话。不能主动打招呼,不能提任何要求!”这几个“不能”把汪老汉镇住了,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登车远去,留下一片黄尘。汪老汉坐在汪家墩边的地埂上,老眼中涌出了泪水。
汪老汉啊,你真老实!中国农民所具有的所有优良品质沉淀、融化在你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之中。你的老实厚道,让人为你不平,为你辛酸落泪!你把一个家都献给红军打了仗,又几十年含辛茹苦地保护下这么一处“胜地”,国家主席夫人、元帅之子、将军们一个接一个地来瞻仰,你却连要求他们签个字的胆量都没有,能让人不为你深深惋惜吗?
汪世金老汉又错过了一次机会,恐怕这样的机会将很少了。
汪家墩的名气大了,它的存在价值得到了充分显示。1990年,临泽县人民政府把汪家墩列为革命遗址予以保护,作为县级文物保护点,还拨出1000元钱专款修了一圈砖围墙,立了“汪家墩遗址”的牌子。围墙门柱上写有毛泽东同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诗句,后来不知什么人又在围墙上刷写了一条“城乡同奔致富路”之类的标语,极度不谐调中透出一点时代气息。
至此,标志着汪家墩不再是汪家的私宅,成为党和国家财产的一部分。汪世金及其家人保护了它又无私地把它献给了国家。有人为汪世金老汉鸣不平:“私宅充公了。”有人瞎参谋:“当年红军骑走一条小毛驴,现在应该归还一辆桑塔纳。红军用了你家的房屋,应该还你一座小洋楼。”汪老汉听了,淡淡地笑笑,淡淡地一句话:“那么多红军把命都搭上了,咱家一个土墩墩子有啥舍不得的。”接着又补上一句:“只要党的政策好,过几年说不定还真有小洋楼住哩。”
汪世金理所当然地被指定为“业余文物保护员”。县文化馆还发了一个小红本,以资证明他的身份。他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职责,每天把汪家墩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随时接待来人参观学习。有一次,他去外村的女儿家。住了两天回来.发现墙外有过路人撒的一泡尿。汪老汉气极了,抄起铁掀把那一块地皮铲下去半尺多深,站在村口把那个“缺德鬼”大骂了三四天,从此,保护得更尽心尽力了。
汪此金老汉保护革命文物确实有功劳。前年,张掖地区和临泽县文化馆各奖他50元钱人民币,以资鼓励:后来又奖了一次,也是这个数,再没有得过什么报酬奖金。
汪家墩是汪世金家祖传私宅,现已被辟为革命遗址列为保护项目。
1936年冬,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驻扎此地时,汪世金之父曾被选为苏维埃委员。汪世金时年16岁,亦为红军送饭等,有过贡献。临泽县政府编印的《文史资料》中有记载。
几十年中,汪世金家人守在汪家墩下,辛勤看护这一遗址,并多次接待了国家主席李先念夫人林佳嵋,徐向前元帅之子等大量来访者。
汪世金老人默默奉献数十年,汪家墩黄土元言可以作证。
愿来人熟知这一历史事实,并记住这位可敬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