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9月底,太平军攻打绍兴城,城破...

1861年9月底,太平军攻打绍兴城,城破在旦夕之间。鲁迅的同乡鲁叔容眼见形势不妙,想着赶紧出城逃命,可惜晚了一步。太平军迅速攻破绍兴,鲁叔容——这位乱世中的小人物在绍兴躲藏了79天,他大多数时间趴在屋顶上,躲过了一死。而他的邻居和亲朋,大多或死或伤或被掳走。鲁叔容的遭遇反映了乱世中草民的一种境遇。
 
咸丰十一年(1861)九月底,李世贤带领太平军兵临绍兴城下,9月29日,鲁叔容派仆人出城买船,打算逃到乡下。仆人还没有回来,太平军就攻破了绍兴西门,鲁叔容身陷城中。满城百姓惶恐无助,他们如无头苍蝇般,惶骇乱窜,都想夺命而逃,却不知哪里有逃路。
 
在惊慌失措中,鲁叔容猝然遇到了两名太平军战士。他身上的钱财被搜去,然后被挟持。走了一会儿,两名士兵去追赶其他老百姓,他乘机逃脱,跑到唐家巷一处坟地里,其时大雨如注,他被淋成落汤鸡,寒气袭人,他趴在坟地里,冻得直打哆嗦。没奈何,走出坟地,见有人家,便翻墙而入,藏在院子竹丛中,惊魂甫定,听到外面“炮声、刀声、追呼声、马蹏声、破壁声、撞门声、豕嗥鸡噪声、男妇乞哀声、孩稚哭泣声,悚耳慑魂,几不知此身尚在人世。”大兵入城,烧杀抢掠,我们光想想这种场景就已经够害怕了,而我们的主人翁鲁叔容和绍兴城里的万千居民一样,切身经历了这场劫掠。
 
饥寒交迫的鲁叔容溜回家中,见大门已经被毁,他赶紧取了些钱,赶到舅舅家,听说还能从东门出城,他们十来个人结伴向东门走去,刚走过太阳桥,就被太平军截住。鲁叔容双手被绑,身上的钱又被搜去。太平军见他细皮嫩肉,怀疑他为“妖”,打算杀掉他;后来改了主意,将他带到一张床上,绑住手脚,将他辫子绑在床脚上。生死存亡之际,鲁叔容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他挣扎着解开了绳子,成功逃脱。
 
刚逃出门,来到街上,遇到一个落单的太平军战士,对方一边盘问他,一边向他走来,他见势头不妙,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将这名太平军战士打死。这是他生平唯一一次杀人。
 
天快亮了,他回到家中,见家里一片狼藉,显然又被洗劫一遍。他吃了点麦饭,冷静下来后,开始思索藏身之处。绍兴城是出不去了,家里又没有地道,藏在哪里呢?他起初藏在床顶上,但床顶离承尘(相当于天花板)太近,他无法翻身,很不舒服。于是又爬到承尘上,那儿和屋脊之间构成了一个较大空间,类似一间小阁楼。
 
李世贤带的这支太平军手段凶狠,“连日穷搜,乱草丛棘之中亦用矛数搠乃已”,一意杀人求财。迟迟不出“安民”告示。鲁叔容觉得命不久矣,遂从承尘上下来,找了点吃食,找了笔砚,准备写遗书。在翻检笔墨纸砚时,发现一本日历,然后他改变了主意,开始写日记。于是,他的《虎口日记》一直流传了下来。
 
根据他在《虎口日记》里的说法,藏在屋内承尘上的他差点被太平军发现。初八日,他们在屋内“穷搜细掠,半日始去”。鲁叔容屏气敛息,吓得够呛,觉得承尘非久居之地。初八日之后,他爬到了屋顶上。十四日,太平军战士又“光临”了他家,这次太平军“结队穷搜,承尘亦被毁。”如果他没有转移到屋顶上,肯定会被发现。
 
他家“寿萱堂屋上天沟西南倚高墙,东北连屋脊,中凹可容三四人”,心想与人结伴藏身,可以彼此照应,于是小心翼翼地喊来了磨剪子的王老三、张姓少年。三人将被子都搬到了屋顶,昼夜露宿瓦楞之间。快要入冬了,日子并不好过,屋顶上都是霜,“衾寒似铁,僵卧不成寐”,赶上雨天还会“衣衾湿透”,苦到这种地步,为了活着,无人动过回屋之念,到了十一月初二日黄昏,“下屋即到妙佳桥买谷藏衣箧中,置屋上,足一月粮”,决定在屋顶上坚持下去。
 
《虎口日记》里提及的呆在家中、没有躲避的街坊和友人,其命运基本就是死、伤或被掳。欧叟横尸街头,王离堂“骂贼死,妾与孙亦被戕,其孙才八九龄耳”;邻居余南渠被杀;友人王秬香伤重而死;亲戚李内嫂母子均受重伤……这就是普通老百姓在乱世中的命运,命若草芥。
 
十二月初一日,绍兴城已经被太平军占领两个月了,生活在屋顶上的鲁叔容表达了哀伤的情绪,“虎口余生,差幸无恙,惟苦出城无期,仍命悬贼手,殊惴惴耳,张望白云,思亲落泪,兀坐者终日。”过了十来天,好消息传来,太平军在绍兴城外“设乡官两百余处,司办粮饷等事”,这意味着鲁叔容可以通过假意谋职,逃出绍兴城。他开始辗转与仆人取得了联系。十二月二十九日,“旧仆任阿发持贼令旗”,以乡官的名义前来找他,他揣好日记,从屋顶上下来,跟着仆人去领了出城凭据。
 
鲁叔容走出城门,心情复杂,他在日记里写道:“如鱼脱网,如鸟离笼,悲喜交并,心不自主。”
 
我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读到了这篇《虎口日记》。坦率地说,我怕着鲁叔容的怕。这个下午,我沉浸在了鲁叔容的遭遇中,心情随之起伏。

看到他最终逃出城外,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我身处1861年9月的绍兴,估计活不过3天。
 
相对于那些讴歌太平天国运动的宏大叙事,我更同情那些丧命于刀兵之下的无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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