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传世古籍变身今译经典?

“古籍今译”是当前古籍整理出版形式之一。上世纪 80 年代末、90 年代初,贵州人民出版社“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岳麓书社“古典名著今译读本”两套古籍今译图书陆续上市,受到读者关注。此后,随着古籍今译图书的大量出现,有关其质量的争议也越来越多。随着国家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古籍今译图书的出版形式翻新,出版品种大大增加,已经在图书市场占据了一席之地,读者对此类图书的需求也逐步增加。本报特邀出版界人士,就古籍今译图书整理点校、编辑出版的过程中自身整理和编辑出版古籍今译作品的经验,来谈谈对当前古籍今译图书出版的看法。

如何将传世古籍变身今译经典

文 | 奚彤云

上海古籍出版社副总编辑

在浩瀚的传世古籍中,值得普通读者反复涵咏体会的,估计不下数百种,如何将这些经典常做常新,让其适应不同时期读者的阅读口味,引导读者的阅读,是需要不断探索实践的命题。古籍今译作为古籍向大众普及的重要方式之一,自当受出版人重视。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两套古籍今译图书陆续上市,受到读者关注,分别是:贵州人民出版社的“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和岳麓书社的“古典名著今译读本”。1992年,刘梦溪先生看到有关信息后有感而发,撰写了《古籍今译之我见》一文(香港《明报月刊》,2 月 22 日)。他表示,虽不决然反对今译古籍,但“必须有选择有步骤地做,不必一窝蜂地你译我也译”,担心“今译流行,原典反被冷落”,也怕“临时凑人马,急着赶进度”,粗制滥造。这些中肯之言,不啻对升温中的古籍今译打了一针清醒剂。差不多同时,季羡林先生在《漫谈古书今译》一文(《群言》, 1992 年2 期)中虽明确赞成古书今译,将它视为弘扬中华优秀文化的途径之一,但也认为应该有个限度,“不能一哄而起,动辄今译”,他把超出限度的今译形象地比作“有似嚼饭与人,非徒失味,乃令呕哕也”。季刘两位先生都担忧不合格的翻译会遮蔽原书的韵味和思想,故提出应掌握分寸,能力有限时,当知难而退。他们的意见很具代表性,所以近年来,自媒体兴起后,上述两篇文章常被各公号转载。

尽管对古籍今译存在一定争议,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整理古籍的方式之一,今译之后也便于古书的传播普及。古籍今译实践成效如何,不妨先回顾一下开头提到的两种丛书的出版情况。贵州人民出版社的“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分两辑推出,每辑各50 种(有个别数种合为一书)。丛书第一辑的“出版说明”阐述了“既能使广大读者了解我国古代各名著的全豹,又有利于中外文化之交流”的编撰宗旨,在书目的取舍上“重点选取我国古代哲学、历史、地理、文学、科技各领域具有典型意义的不朽巨著,又兼及历史上脍炙人口深入人心的著名选本”,形式为全注全译,内容强调“通俗性的同时,也重视学术性与资料性”。该辑被列入国家“八五”重点图书规划。第二辑的“出版说明”提到首辑“不仅在全国书市上被评为‘最受读者欢迎的书’,而且在欧美汉学界十分流行,备受重视”,成书效果显然与编纂宗旨得到了呼应。续编的第二辑被列入国家“九五”重点图书规划。可见作为古籍今译第一次有规模的出版尝试,国家给予了大力支持,出版社能有信心继续推出第二辑,正可说明图书适合市场需求,读者接受度高。

岳麓书社的“古典名著今译丛书”从上世纪 80 年代后期开始陆续出版,共 40 余册,与贵州人民社重视学术性、资料性不同,岳麓书社的策划理念更重通俗性、轻巧性。其书名皆冠以“白话”二字,选目也较灵活,比如选取了《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聊斋》等明清文言小说,选择 “四书五经”等数种儒家经典,并不求十三经全备,另有一批兵法智谋类古籍入选,如《武经七书》《阵纪》《诸葛亮兵法》《鬼谷子·黄石公三略》《智囊》等。除了选目灵活,丛书的编撰有选译、全译之分,全译会在封面和版权页标明“全本”。这套丛书也吸引了大批读者,某些单品如《白话史记》《白话聊斋》在豆瓣上都有8.5 分以上的好评。丛书中的《鬼谷子》《菜根谭》等古籍就此脱颖而出,受到各出版机构的关注,日渐成为图书出版市场的宠儿。

古籍今译出版物能在图书市场占有一席之地,也是时代发展的结果。平心而论,当今读者对文言文多少会有些阅读障碍,各个时代各种文体的文言古书,即使“三古”专业出身的学子,都不敢说完全能读通。没有翻译,事实上许多古籍很少会为专业人士以外的读者问津,今译的确起到了沟通普通读者与传统文化联系的作用。古籍今译本身实为难度很高的工作,需要译者全面理解古籍,深入到每词每句,并能以精准的现代语词予以表达,遇到诗歌韵文,还要讲求韵律和谐,这不仅考验个人学问修养,对其遣词造句能力也有相当要求。而今译不像单纯注释,整理者遇到知识盲点可以藏拙,全文翻译中的理解失误或遗漏,很容易被读者发现,差劲的翻译,甚至会词不达意、不知所云,令人不堪卒读。对出版社来说,找到专业而又乐于译事的整理者最为关键。比如上世纪 80 年代,陕西人民出版社邀请季羡林等学者作《大唐西域记今译》,季先生在前言中坦言“中国唐代以来读《大唐西域记》者众矣,但根据我们自己的经验,完全读懂的恐怕是绝无仅有”。文中还提到翻译遇难解之处时,大家参考各国研究成果,发现已有成果的错误,“学习了不少东西”。可见学无止境,译者也能通过今译加深对原著的理解。

近年来,多家专业古籍出版社推出了自成规模的今译丛书,如“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中华书局)、“中国古代名著全本译注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江苏凤凰出版社)等,前两套都在持续扩充新品。这几套图书除今译外,基本都有注释(除小说等个别品种外)及原文标点等元素,这是经过几十年的实践,被证明为古籍今译较恰当的形式。今译可根据表达需要分为直译、意译,意译时,关键词的含义可用注释补足,古书中的典故难以在行文中完全展开,也需落实于注释。注释的存在,缓解了今译的压力,熟稔的译者能将两者巧妙搭配,充分再现原著的内涵。为突出阅读经典原文的首要意义,编排时将原文字体排大,翻译和注释字号缩小,以显示辅助阅读的作用,绝不使译文喧宾夺主。

这些丛书都经历了一定的孕育过程。“中国古代名著全本译注丛书”便是对上海古籍出版社几十年来积累的相关资源的一次全新整合。程俊英《诗经译注》、董楚平《楚辞译注》分别初版于 1985 年、1986 年,两书不仅是较早的《诗经》《楚辞》全译本,而且译者本色当行,尤其是程译,既博采《诗经》古今译者诸家之长,又以今体民歌翻译,具有难以取代的地位,已然成为数代读者阅读《诗经》的首选品种。上海古籍出版社古籍今译图书的出版,因意在为每种经典找到专业合适的译者,给每位译者留足工作时间,不为齐备而强推新品,故虽起步较早,却明显放缓了脚步。比如“十三经译注”,从最早的《周易译注》到最后的《周礼译注》,初版时间相差 15 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独有的“中国古代科技名著译注”,从约稿到最后完成,前后近30年。这样经过近 30 年的沉淀,几代编辑的传承,终有底气将经过读者检验的各丛书之精华修订改版,汇为一集。该丛书用传统经史子集四部分类,封面上端饰以中国传统纹样,参考《四库全书》区分四色,别具匠心和深意。至2020年11 月已出版50 种,后续新增品种,仍然会约请各领域的专家学者参与,以保持该丛书多年来形成的品质。

在浩瀚的传世古籍中,值得普通读者反复涵咏体会的,估计不下数百种,如何将这些经典常做常新,让其适应不同时期读者的阅读口味,适应读者的阅读,是需要不断探索实践的命题。古籍今译作为古籍向大众普及的重要方式之一,自当受出版人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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