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是教师吗？

一

职业教育领域有一个我不能理解的现象：每当有人对职校教师提出某些要求、希望或建议时，每当教育行政部门或职业学校提出要加强教学质量监控、完善教师考核办法时，总会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如果汇成一句话，那就是：教师也是人，凭什么对教师提出这些要求？

要求教师多读书，有的教师会说，我们天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读书？

要求教师要走进学生心灵，引领学生成长，有的教师会说，凡是说这些话的人，肯定是没当过班主任的，给他一个班级带带试试？

要求教师做一些教科研工作，有的教师会说，我们不是高校，为什么要强调教科研？再说了，现在的论文花钱就能发表，甚至有人代写，强调教科研有实际意义吗？

对这些“不同声音”，我们应该怎么看？

我承认，教师不是“教神”，教师就是社会上各行各业中的其中“一行”“一业”。不仅如此，职校教师面对不理想的生源，工作难度大、操心多且成效不显著，也是实情。但我想请问：

第一，社会上哪一行、哪一业，没有行业要求，没有工作规范？

第二，教师和医生、护士、律师、会计等职业一样，都是要经过专门的学习和训练才能上岗的。那么，仅凭“专门化”这一条，人们就有权利对教师职业提出相应的要求，这有什么问题吗？

第三，我不明白，为什么职校教师群体对社会舆论中的批评声音会如此反感？如此敏感？

二

我国尊师重教的传统久矣，“天地君亲师”的排序更是把教师放在了高处。新中国成立后，“尊师重教”的传统大体得到继承并涂抹上了时代色彩，教师被誉为“园丁”“红烛”“春蚕”“灵魂工程师”“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十年动乱”，教师一夜之间天上地下，变成了“臭老九”。物极必反，改革开放以来，教师的地位逐渐提升，“让教师成为令人羡慕的职业”是历届政府的诺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网络的发达，又有另一种声音出现：高等教育都大众化了，教师职业也应该回归大众。

我以为，尊师重教是应当的，但如果把教师地位人为抬高，使之成为没有烟火气的道德标杆，教师（特别是优秀教师）就极容易成为道德牺牲品。相反，如果走向另一个极端，把教师从“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上撤下来放到杂物间去，这是教师职业的亵渎，也是对人自身的否定。文明社会人人需要接受教育，而教育离不开教师。什么样的教育，造就什么样的时代，教师职业的重要性、特殊性尽在其中。

三

那么，具体到课堂，教师是什么？

一个真实的情况是：教师在课堂上，面对几十名学生是经受着极大考验的。我和许多教师的体会一样，只要第二天上午有课，先天晚上既不敢过度熬夜，也不敢过分娱乐，提前进入“教学状态”。

外部控制的压力以及教师本人的心态都指向一个目标：如果这些学生对教师言听计从，表现出尊敬恭顺，那么，教师的压力就会大大缓解，自信心就会大大增强。这也就是著名的美国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在其名著《自由学习》一书中所说的“许多教师已经习惯于把自己当成专家——信息提供者、秩序维持者、结果评价者、考试执行者。”因为只有拥有了这个身份，教师才感到自己是安全的。于是，“戴稳面具，维持自己的专家姿态，……高高在上地俯视学生，在教室里与学生保持恰当的距离，维护自己作为仲裁者、评价者和执行者的权利”，便成为许多教师的选择。

面对“带着面具”的教师，学生又何尝不是带着面具？从表面上看，学生都在认真听课，但是，他们的真正注意力是在学习上吗？我想，一线职校教师比我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即使是少数优秀学生，我们也可以大胆质疑：这些学生的注意力，究竟是集中在“教师讲授的知识”上，还是这门学科的知识本身？前者是通常的、平庸的教育，后者——把学生引向知识本身、知识探究才是真正的教育。前者，教师是知识的传授者、代言人，后者，教师是学生学习的指路人、引路人。

如果教师和学生都带着面具，课堂上会有真正的教育发生吗？

四

在《西方优秀教师的教育艺术：今天怎样“管”学生》一书的前言中，编译者李茂叙述了一个事实，在课堂上“老师滔滔不绝，台下的学生昏昏欲睡。”课间，学什么商量着逃课，一个很有威信的学生说“给老师一个面子吧！”于是，大家回到教室继续“听课”。对此，李茂评论说，“细想起来，其实我们给教师面子已经好多年了，已经习惯了，甚至麻木了。……我们很少问：凭什么要学生老老实实地听教师讲课？教师究竟是干什么的？如果讲课枯燥无味，对学生了无帮助，教师凭什么让学生听你的课？”行文至此，李茂自然而然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就凭你是教师吗？”

就凭你是教师吗？这个问题提得好！

每一个职校教师都应该扪心自问：除了教师身份以外，我们还可以凭什么让学生认真听课、好好学习？

学生的“向师性”给部分教师造成了一种假象：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名教师，我有权力对学生实施管理，提出要求。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简单的思维逻辑：我是教师，你就得听我的。

持上述观点的教师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教师职业是一个“技术工种”，是一个专门化的工作。这个工作要求从业者必须有真正的“专业特长”——而不是仅仅有一纸证书：“教师资格证”。

教师的“专业特长”包括很多内容，比如，专业知识、专业素养、专业态度、专业方法等。所有这些，都把教师和其他人区别开来了。用一句最为通俗的话来说，只有真正拥有了教师“专业特长”，才有资格捧起教师这个“饭碗”，而其他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从这个意义上看教师职业，台湾作家杨照所说的“教书育人是一种特权”显然是不无道理的。

五

话再说回来，尽管“教书育人是一种特权”，但我们不能苛刻地要求每一位教师的“专业化”都是高水平的。正如没有驾照不能开车，但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拿到驾照的人都可以非常娴熟地驾驶车辆一样。教师“专业特长”的增强、专业素养的提高，是需要教师毕生付出努力的。众所周知，好老师都是用一辈子来备课的。

但是，无论哪一位教师（包括新入职的教师），其“专业特长”都必须达到合格水平，否则，就没有资格登上讲台。

我们不能想象，没有达到合格水平的驾驶员为我们乘坐的航班驾驶飞机；我们也不能想象，没有达到合格水平的医生为我们看病。同样的道理，我们也不能同意，没有达到合格水平的人进入教师行列。因此，我们（无论是学校，还是学生及家长）有权要求教师要有“专业化本领”“专业态度”“专业方法”。

正如李茂所说：“我们不能要求教师都为学生忘我奉献，只能要求每一位教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同理，我们不能希望教师真正去‘爱’每一个学生，只能要求教师公正地为每一个学生提供帮助；我们不能希望教师去跟学生做‘朋友’——事实上这也是不可能的——但却可以要求教师在任何情况下都以积极的态度面对每一个学生。”李茂的这番话实际上是在澄清一个事实：“教师首先只是一个职业，一个面向学生，服务学生的职业，一个有着相当专业性的职业”。

承认了教师职业的“专业性”，那么，所有的教师就有了一个必须履行的“义务”：通过努力，让自己具备教师职业的“专业性”。只有履行了这个“义务”，教师才能真正拥有教育学生、影响学生、管理学生、引领学生的“权力”。

继续推论下去：当有些教师的行为不具备“专业性”的时候，媒体上有一些批评的声音，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有车票的人不怕查票，优秀选手不怕比赛，同理，优秀教师既不会害怕考核，更不会拒绝建议。按此逻辑推论，一些教师拒绝批评，反对批评，是否在为自己的“不专业”“不优秀”找借口、推责任呢？

就凭你是教师吗？——每一位职业学校教师都应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2018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