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我和小D的罗曼蒂克消亡史(三)——疫情
“人到中年居然活成这个鬼样子。”
“也许,这本就是它该有的样子。”
“喝酒。”我们举起杯,饭店音乐应景地响起毛不易的歌声,“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就像拍电影音响师的刻意安排。
饭店允许堂食的时候,我和小D约了“解封”以来第一顿饭,也是五年来的第一次。
“还走吗?”
“走。”
还是老问题,还是老答案。小D是停不下来的人。因为处理母亲的丧事,春节前从北京回来。来不及返回,疫情先到了。后来接到通知,公司解散,不用再回去。
“你怎么样?”小D问我。
我知道她是问我生意的情况,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显然我的危机更严重。
“还好,还能再撑一段。”其实不怎么好,我已经通知外地的同事准备另谋职业。
从朋友公司出来单干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再赢一把,虽然比不上那些大佬,但终究可以有不错的前景。
也许人的好运气只有一次。在专业领域,我再也没有任何突破。公司主营业务虽然注册的是互联网安全,现实里却是经销电脑及打印机耗材,刚刚开始的LED彩屏安装业务,因为疫情要么暂停开标要么暂停施工,眼下最大的业务是几家老客户上班后的电脑及打印机维护。杯水车薪,却让公司勉强保持运转。
至于我自己,早就成了每天忙于应酬忙于喝酒忙于陪笑忙于各种琐事的“小老板”,能搭上关系签下新的单子,是我最大的理想。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小D端着酒杯,轻轻唱起这首过去我们常唱的歌。我喝了一大口酒,呛得流出眼泪,赶忙用纸巾擦去。抬起头,小D眼中也晶莹闪烁。
“这次回来,我不恨我妈了。是不是来得太晚?”
我没有回答。
小D的母亲走了,给她留下三套房子,卖了两套,父亲单位那套最旧的集资房没卖。“就剩这么点回忆了,舍不得。”
春节过后,我在社区做了志愿者,每天到星光超市后边的卡点值班,零点到八点,一是疫情中没什么事儿,二是公司所在的街道办事处是长期客户得配合工作。小D所住的房子,就在我的卡点范围内。
她摔伤那天晚上很冷,下着小雪,那种落地沙沙响的细碎的冰碴子。社区李主任打电话说有居民摔伤需要送点云南白药喷剂,让我到社区服务中心取了送去,还一再叮嘱我放门口就行,别离得太近。
20号院3单元2楼东。我按图索骥地赶去,把药放门口,转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敲了敲门,怕药被猫狗给叼走了。
一切皆是注定。后来我多次复盘这件事,从工作上说,敲门是多余的,完全可以电话联系主任等我走了之后让住户自己取。但偏偏那一瞬间我有了敲门的念头,偏偏开门的是小D。
“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酒馆,你却偏偏走向了我。”
“对,卡萨布兰卡。”
隔着防盗门,隔着口罩,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别过来,我还没过隔离期呢。”她大喊,全然不顾当时正值夜半四周沉静。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来,她的额上全是汗。
“你走吧,等我隔离期过了去找你。”她踮着脚拿了药进门,冲我挥了挥手,关门,没再说一句话。留我在楼梯的转角处愣了好久。
我走了,你保重。发了条微信,我径直离开。我了解她,不让去就不用去。
“那时我太丑了,又瘸着腿,不想见你。”吃饭那天小D没化妆,有点显老,但素颜的她更好看。
隔离期过后小D来看过我,坐在卡点的帐篷下,聊过去的事,每次来都和以前一样化精致的妆容。
小D说她那段时间超级不顺。母亲走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丧事不允许参加太多的亲友办得凄凄凉凉,送走母亲得了肺炎虚惊一场隔离28天,隔离期满公司倒闭再次失业,一个人晚上烧水线路老化差点着火,着急关电闸不小心从凳子上跌下摔伤了腿。
“要走三年背运呢,凡事小心点儿。”我还是忍不住像过去一样对她“谆谆教诲”。
“不过我觉得有转机了,见到你之后。”小D有一点点兴奋。“我爸再有半年就出狱了”,“还有……”
小D犹豫了一下,“他从国外回来了。”
生活就是不断同自己和解,成长就是不断同生活和解。小D原谅了母亲,理解了母亲大半生的不易,也原谅了初恋男友。“我想了,他只要给我打49个电话我就原谅他,把我当年打的还回来。”
小D的初恋男友离婚了,疫情爆发后他和妻子及她的家人在防范疫情上出现严重分歧,也许只是长期分歧的集中爆发。这边他的母亲又催着让回国,说国外太不安全,甚至以死相逼。就离了婚回了洛阳。疫情结束后同学聚会,见了小D。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小D,你真二。”
“二也得结婚啊,不然你怎么还我的份子钱,我都给你随了三次了。”
“好吧,喝酒。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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