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这样”
小女儿去上海，参加了一个时尚杂志主编举行的沙龙。去之前，她犹豫不定，为了两个小时的沙龙，来回奔波，往返高铁票，加上住宿、吃饭、打车等，怎么说也得上千元的花费。我没有直接回答她去或者不去，而是问：“为什么会通知你参加呢？”“我看到这个活动通知，就立即报了名，可能是我报名比较早吧！”“你为什么要报名呢？”“爹，你不知道，这个杂志不是那种顶尖的、销量很大的，它是很小众的，但我很喜欢。喜欢它的质感，喜欢它的品味，喜欢它的脱俗。”“一共多少人参加？”“也就是几十个人吧。”“为什么明天的活动，今天才通知？”“这类活动都是这样的，不管你人在哪，都是先一天通知你。”“既然喜欢，报了名又被选中了，而且是小范围的活动，到了这一步轻言放弃，于人于己，是不是不太合适呢？”“是的。可是这来回费用和性价比……”“没有什么可是。你所说的‘可是’在你报名时就应该想到、想通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去了？”“你自己定。”
女儿连夜订了票，准备行李。次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去了上海。
两天后的夜晚，女儿回来了。我在书房夜读，她放下行李未及洗漱便到书房，说：“能打扰你一会儿吗？”我摘下花镜，合上书本，说：“可以汇报了。”
女儿大致汇报了此行的概况（此处省略七十八个字），“爹，这次沙龙主要就是那个主编和一位服装设计师对话，对话的主题叫‘占领街头’。他们两位坐在前面的沙发上，我们都是坐在地板上。人不多，但很有氛围。在对话中，他们说到，你设计了一件时装或一个雕塑，哪怕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喜欢，你就不能说这个设计是毫无意义的。这一点，对我的触动非常大。正如你所说，参加这样的活动并不在于你见到了谁，也不在于获得什么具体的知识，而在于感受一种氛围，接收一份熏陶。这次我感受最深的一点，也是你过去多次批评过我的，对待任何事情都不能绝对化。即使你是正确的，也并不意味着对方一定是错误的。因为正确的一面中同时会有一些不那么正确的因素，相反，不那么正确的东西也有值得肯定的一面。”说到这里，女儿忽然闪着泪花对我说：“爹，谢谢你！有你这样的爸爸，是我的荣幸。”
我欣欣然。我对女儿说：“是啊！在我们的生活中，有许多所谓的标准在衡量着我们的行为，于是，就有了正确或不正确、成功或不成功、真理或谬误、值得不值得、应该或不应该……等等说法。我们会不自觉地被其左右。其实，对每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往往不是那样非黑即白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有道理的，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也是成立的。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感悟。不说别的，就冲这一点，你的上海之行，值了！”
女儿开心地笑了。
非常巧合是是，女儿来书房时，我正在读林清玄的《莲花汤匙》一文，刚好读到一段话：“在偶然中，没有破立的问题。我们总以为立是好的，破是坏的，其实不是这样。以古董为例，如果全世界的古董都不会破，古董终将一文不值；以花为例，如果所有的花都不会凋谢，那么花还会有什么价值呢？如果爱情都能不变，我们将不能珍惜爱情；如果人都不会死，我们必无法体会生存的意义。”
好一个“其实不是这样”。许多事情我们以为应该是这样而不能是那样，“其实不是这样”！
女儿以为自己有一个非同一般的父亲，给了她许多人生的指导和帮助，她为此感到骄傲、自豪和激动。其实不是这样！家庭教育也好，学校教育也罢，能左右孩子成长的因素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最好的教育其实莫过于给孩子留一片成长的空间，留一份成长的自由，让孩子先天的东西发挥到极致。教育能做的，不过如此罢了。女儿独立、善反思的天性原本就在。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成长、成熟，只是不自知罢了。
我以读书、写作、工作为由，大量减少了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钻进书房，一坐就是半天、一天的，每天忙到深夜。自以为肩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常说自己“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其实不是这样！家人宁愿我少出一本书，少发表几篇文章，少作几场讲座，她们更希望我能在客厅多待一会，赔她们看看电视，唠唠家常。对我来说，与家人在一起，原本就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丢失了这份美好，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平日读书太杂，尤其是读名人、名家、经典著作，往往不自觉地忽略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以为只要这样一直读下去，便可以博览群书，称得上知识渊博了。其实不是这样！读书就如看美女，没有统一的标准，自己喜欢就好。读书亦如婚姻，合适不合适自己最清楚。名人、名家如何？经典名著又如何？无论谁的文字，喜欢的一见便心生欢喜，渴望读下去，不喜欢的即便正襟危坐读上多遍，依然喜欢不起来，为什么不能尊重自己的独特感受呢？读《回望八十年：鲁洁教育口述史》，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看不到前景的东西，我不会喜欢，所以相对来说，我不大崇拜鲁迅。凭良心讲，他对现实看得很深刻，有的时候深刻得叫你受不了，就觉得简直是一团黑。我也不太喜欢他那种骂人的风格，对待他人有时显得太刻薄。”尽管我喜欢鲁迅，但鲁洁教授的直言、坦言，多么洒脱，多么可爱！
写文章总想把话说尽了，以为只有这样才算完整。其实不是这样！
好吧，就此打住。
2016年4月18日夜，2016年4月19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