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停筑寨 以延国恩
——洛宁清代因保护宋尚书坟引发官司始末
周流宗整理
众所周知,在洛宁(古称永宁)历史上有个最大的官,那就是东宋马村的宋礼。他从明成祖永乐二年(1404年)官拜工部尚书,一直干到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病逝在工作岗位上。正可谓位极人臣,鞠躬尽瘁。在他的20年工部尚书生涯中,主要干了两件名垂史册的大事:一是疏浚京杭大运河;二是修建北京紫禁城(今故宫)。
宋礼一生清正廉洁,功勋卓著。死后竟然家无殓资,朝中大臣多有不信,有的甚至公然提出质疑,后经朝廷多方核实,才算还宋礼了一个清白。宋礼的灵柩从北京运回后,安葬在马村对面的锦阳山上。具体地址就在现在东宋乡西坞村西北的半山腰。
据说,埋葬宋礼的地方是块绝佳的风水宝地。这座山脉自西北向东南蜿蜒而来,从远方望去,有人说像条龙,也有人说像头牛,龙头(或牛头)朝东面对锦阳川,宋礼墓恰恰处于龙头咀(或牛嘴)的位置。之所以有人说像牛,就是在牛头的后面有数百米稍稍平缓一点的丘陵地带,他们说这是牛脖子,在牛脖子处有个突起的小圆丘,像个牛铃儿。当地人都称它为牛铃儿疙瘩。
古人认为,一个家族的兴衰与自家的坟脉关系很大。而马村宋家就是因为占有这块风水宝地,才出了一个像宋礼这样的大官儿。为此,马村宋家倍感骄傲。他们世世代代就像保护生命一样保护着这道坟脉,绝不允许任何人进行破坏或践踏。然而,到了清朝同治年间,马村对岸的西坞人却捅了这个马蜂窝,并且由此引发了一场震动全县的大官司。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那是在清朝同治元年(1862年),在安徽一带兴起的捻军流窜到豫西,把永宁、宜阳等县折腾得生灵涂炭,人人自危。为了自保,人们纷纷组织起来打墙筑寨,防匪御寇。西坞村在锦阳川的最后边,其南边面对渡洋河,西边和北边都是崇山峻岭,如果把村子圈起来建围寨不够安全,俗话叫“亮底”。因此,经村人再三商议,决定在村西北的一个山头上建筑坡寨自保。然而,没想到这个决定遭到了马村人的强烈反对。其理由是他们选择的地址在宋礼墓上边,这样就压住了宋家的龙脉,这是涉及到家族兴衰之大忌,马村人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后经马村宋家的长者出面力劝,西坞人只得把工程暂时停了下来。数年后,眼看别的村寨都拔地而起,西坞人焦急万分,这么大一个村子,万一土匪来了怎么办?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另选新址,重新建寨。于是,他们于同治五年(1866年)八月在距宋礼墓稍远的锦阳山上再次动土筑寨。马村人得知消息,再次前往阻拦。这次,西坞人不再退让,他们说:“这地是西坞的地,山是西坞的山,你们马村在河对岸,凭什么不让我们建寨?上次你们说压住了你们的龙脉,这次我们的选址距宋家坟很远,难道这锦阳山都是你们宋家的不成?”马村人依然不依不饶,他们说:“虽然锦阳山在你们这边,但它是我们宋家的龙脉所在。更何况我们的先祖是朝廷重臣,我们的坟地也是皇帝下诏让我们在此世代守护的。无论远近,只要没跑出这座山,都还是一脉相承,如果我们连这也守不住,那不是既蒙蔽了皇上,又忤逆了祖宗吗?难道你们非要让我们宋家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吗?”两个村子的人就这样吵来吵去,争论不休。没办法,马村宋家只得写下状子,到县衙告状。这天,马村宋家一户一人,在县衙门前跪下黑压压一大片,只见他们捧着宋礼画像,前边还打着两个牌子:一个上书“康惠公”,一个上书“宁漕公”。县令李庭述慌忙出来一看,见如此声势也着实吃了一惊,连忙把大伙迎进县衙,客气地说:“这是怎么了?大家先进来,有事好商量。不知诸位今天前来有何见教?”这时,只见在人群前边有位长者缕缕胡子朗声说道:“县太爷,眼下有人竟敢欺君罔上,这事你管也不管?”李县令一听,把眉头微微一皱,厉声喝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位长者不慌不忙从袖筒中取出状子用双手呈上,说道:“县太爷请看”。呈为急饬差禁,以全山脈,以延国恩。事缘裔等四世祖大司空宋礼,前明初建燕都(指北京),采木浚河,功垂史册,明季追谥康惠,国初赠爵宁漕,又世荫锦衣,山东南旺,守祠故土,锦阳守坟,邑乘曾录恩荫,原案可作考据。迄今四百余年,深恩未艾,原其由来,锦阳土脈深厚,茔脑山峰重叠,即拙目不稔堪舆,亦望而知为佳城吉地。同治元年五月,西坞镇人等忽于茔后贴近山峰创筑坡寨,裔等礼说禁止。今岁八月,镇某等又于差远山峰,率众强筑,刻几动工。不思贴近之峰,为裔茔山脉;差远之峰,独非裔茔山脉乎?窃念裔祖之德,国恩追录;裔祖之神,国恩诏祀;裔祖之坟,国恩敕守。岂茔后山脉所系,可任乡民抉伤?且明季之流寇蹂躏永(指永宁)土,比今尤毒,茔后寨如可修,尔时西坞远近岂无居人?具上实陈,望大老爷明察。以上状子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次来告状,不为别的,就是让大老爷赶快派人去制止他们(筑寨),以便让我们先祖的龙脉得以保护,让国家的恩典得以延续。其事的缘由是:我们马村宋氏的四世祖宋礼,官拜工部尚书(尊称大司空),曾于大明初年到四川采木修建北京故宫,又到山东南旺疏浚京杭大运河,这些功劳都已名垂史册。他去世后,曾被前明皇帝追封为“康惠公”;在本朝初年(指清朝)又被圣上追赠为“宁漕公”。为此,朝廷还赏赐锦衣,令我宋氏子孙世袭罔替。同时又下诏让我们在老家守坟,在南旺守祠,这些在县里早已记录在案,可供查证。从那时到现在已有400多年,我们始终对朝廷感恩戴德。要说起来,锦阳山土脉深厚,坟后边山峰重叠,即使我们不懂阴阳八卦,大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西坞镇人要在我们祖坟后边贴近山峰的地方修筑坡寨,经我们再三劝阻予以制止。没想到今年八月,西坞人又在距宋氏祖坟稍远的山上强行建寨,马上就要动工。他们也没想想,在距离较近的山上是我们宋家的龙脉,难道距离稍远一点就不是我们宋家的龙脉了吗?我们深感宋氏先祖的德行,是朝廷恩典予以追录的;先祖的神位,是朝廷下诏准予配享的;先祖的坟茔,是朝廷颁敕让我们守护的。难道我们连这也守护不住,听凭他人随意破坏吗?更何况,在明末李自成攻进永宁时,他们蹂躏百姓,比现在的土匪可毒辣多了。如果这里能修寨,那时不早就修了?难道那时候在西坞远近就没住人吗?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望县太爷明察。要说这是一个普通的民事纠纷,可问题在于马村宋氏这个状子写得实在高明,它把这个一般性的民事纠纷一下子提高到维护朝廷之“国恩”的高度,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能不能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的问题,在大是大非面前,小小七品芝麻官还敢有半点糊涂吗?至于该状子中提到“邑乘曾录恩荫,原案可作考据”是怎么一回事呢?在乾隆五十五年《永宁县志》卷八上载有一篇《宋康惠公恩荫案》,上边是这样写的:万历元年二月十八日,工部题准总理河道兵部侍郎万恭乞恩追録一事案,仰本道官吏照依案咨备。奉钦依内事理,即便会布政使,备行永宁县,将前工部尚书宋礼正派嫡长孙预先查取一人,听候明文至日具结转交,起送赴部,送监肄业。再将嫡次孙六人:二人给于衣巾守坟奉祀,四人给于衣巾令赴南旺宋公祠居住,供办香火,专营奉祀。本部院拨给附近湖地耕种,永远管业。仍免其门下杂派差役以示优恤。再查宋公未入乡贤,侯有赠谥之日,该县刻立木主,盛张鼓乐导引迎入乡贤祠,以彰崇报之意。蒙此,拟合就行,为此除会布政使一体施行外,仰抄案回县着落,当该官吏照依案咨备。这道诏书大概分三层意思:一是奉钦“恩荫”。首先是经皇上恩准把宋礼的嫡长孙送到太学监读书做官;然后再将六个嫡次孙给予衣巾,让前两个在老家守坟,剩余四个到山东南旺的“宋公祠”居住,专管奉祀,还给他们划拨了一些湖地,供其耕种,永久为业。二是仍旧以例免除其门下的杂派差役。三是将宋礼列入本县“乡贤”,刻立木主(牌位),敲锣打鼓迎入乡贤祠。"乡贤"是指国家对有作为的官员,或有崇高威望、为社会做出重大贡献的社会贤达,去世后予以表彰的荣誉称号。明清之际,各州县均建有乡贤祠,以供奉历代乡贤人物。而这些,在县里应该记录在案,这就是证据。于是,李县令经过再三斟酌,遂当堂宣判,饬令即止。后来,马村宋氏考虑到两个村毕竟是近邻,不能因此伤了和气。就亲自登门向西坞人立下保证:“从今而后如遇匪徒来袭,汝等尽可来村避难,我们肯定热情接待,须情意较前加厚。”西坞人面对如此情形,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就此作罢。
为了防止以后类似事件发生,马村人于同治五年(1866年)十月在宋氏祠堂前面树了一通《保全锦阳山脉即以延绵国恩碑》。该碑如实记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和向县太爷告状的全部内容,以使“我族众其共鉴之”。至今,这通碑还收藏在马村宋氏祠堂。
作者简介:周流宗,男,汉族,中共党员,1957年1月出生,河南省洛宁县赵村镇人。1980年毕业于洛阳师院中文系。历任洛宁县计生委秘书、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杨坡乡党委书记、卫生局党委书记、局长等职。现为河南省书协会员,洛阳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洛宁史话》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