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鄢子和诗选（17首）
《两颗门牙捍卫尊严》
——纪念沈泽宜老师病逝两周年
他喜欢足球
两颗不落门牙就是自己守门员
在人间，他经历天堂和地狱
遍体鳞伤，没有一块骨头不碎裂
沧桑枣树，树尖挂着两颗干瘪枣子
所幸他至死留下两颗门牙
所幸他高龄病逝
两颗门牙就是坠落飞机的黑匣子
所幸火化也没把门牙烧毁
两颗门牙只有跟从他的骨灰进入墓地
两颗门牙翻个筋斗落地
就是守护墓碑的两根石柱
坟前墓后是好大一片绿茵草地
在另一个世界
两颗门牙继续担任他的守门员
《碰海》
浪里白条率领全部登徒子
向我弹起棉花弓
又旋转磨盘碾压
我像小螃蟹四脚朝天
海浪继续踩踏碾我成沙粒
一个浪碰了我
就是整个海碰了我
海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碰撞海的怀抱
开禁的渔船也被海顶出水面
有资格碰海的是岛屿
为了爱被咬得遍体鳞伤
一百次一万次被狂风巨浪淹没
仍举着头颅坚守张望
葬身海底也不舍得抛弃爱情
《黄豆的爱情》
主人把我放入口袋
一不小心就溜进草菅地缝
主人把我摆上桌面
叫我往低处滑高处跳都得听从
我躲入桌子缝隙
主人高兴不高兴都要把我拍出来
主人又在夸夸其谈信口雌黄
更多时候是要我记下他的丰功伟绩
听腻了
我宁可钻入石磨磨成豆腐
弄臣小丑活在人间不容易
我多想解开你的纽扣回到豆荚
和你同枕一个枕头
溜来溜去
豆荚里有我的爱神
《停滞的风景，生生不息》
脚下的江河日行百里千里
抛落的石块成为岸堤
冲积的沙土生长风景
我也被时代洪流冲散
木呆呆凝望滞留河床的水草
仿佛灵魂出窍为自己招魂
江边野地停靠一截绿皮火车
只有候鸟和野兔在车厢出没
我反复往返的是古镇渡口
凉亭一脸沧桑站在河岸
从小乘坐的渡船已不见踪影
白鹭在水面翻开青春的画册
网络神舟裹挟牛人向太空飞行
我是飞鸟掉落河滩的一粒种子
像一枚钉子钉入沙石缝隙
小螃蟹钳我喊一声痛
睁眼一看种入古人寻访的桃花源
急流你快走别萦绕着我洄漩
《少年感受生死》
肺气肿咳尽奶奶精血
她手抚爷爷十斗缸站立天井
瘦弱小脚站不稳一枚鹅卵石方寸
她走哪儿哪儿就是黄昏
黄昏降临女知青走入记工房
弄堂一下盛开枣树甜香味花瓣
破旧平房成为生机勃勃宫殿
阴沟青蛙也跳追蝴蝶翻飞花海
没过几天奶奶病死摇摇晃晃厢房
十斗缸哭干雨水盛满悲切
守灵那几天记工房空无一人
每晚我独自一人坐里面默默流泪
亲亲的奶奶怎么会突然消失
我还没长出玉树临风的青春
过几天知青姐姐如春天回到记工房
生命花季终于赶走了我内心的黑暗
《我是枣娃》
仿佛前世注定
我的牙床竟然潜伏不周山
那天我对一颗枣子猛然下口
枣核竟然是屡败屡战的共工
“咯噔”一声板斧如闪电举起
把我牙口的不周山一劈为二
大陆架西北隆起东南被海水淹没
云端传来悟空 哪吒和八戒的笑声
山体开片蹦出一棵童年的枣树
疼痛黑洞让我回归远古神话寓言
那棵被五指山压被八卦炉蒸的枣树
一落地是个可大可小的卡通枣娃
说是童年的我反复用竹杆暴打枣树
贪吃了太多酸甜诱人的枣子
就罚我变身枣娃赎罪还债
罚我在海边打捞沉没已久的不周山
《丽达与鹅》
达.芬奇很少采用希腊神话作画
1506年却画了幅《丽达与鹅》
丽达是埃托利亚国王的女儿
嫁给了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
她丈夫忘记向美神阿弗洛狄忒祭祀
美神就化身为鹰在他妻子身上报复
鹰在天空追逐宙斯变身的天鹅
丽达正在仙女湖里赤裸沐浴
天鹅故意装出受伤样子落在湖面
丽达情不自禁把天鹅抱入怀里
想不到受伤的天鹅水枪非常强劲
一下就顶开丽达肉包子的拱门
丽达上了仙女湖产下四个天鹅蛋
两只是丈夫的两只是宙斯的
为天神生下儿子拳王波吕丢刻斯
还生下女儿特洛亚战争导火线海伦
画家在禁欲主义盛行的中世纪
歌颂生命繁衍和自由爱情
《时间的主人》
时间的主人只有时间
大地，海洋和天空都是它的镜子
旗杆是凝固的沙漏
旗面落下又升起
如同女神走向海的裙裾
可以把你包裹也可以掩埋
谁都可以被时间抛弃
谁也无法做时间的主人
爱恨情仇已经抺平
鄙视也没有留下
时间的轴撞倒梦游的缝隙
岁月的光影不知道
自己能捕获什么东西
我们都是时间的猎物
《空空，才有覆盖和照耀》
戈壁和草原的尽头空空
踏上更深的山脉和腹地
连珠穆朗玛峰里面也是空的
布达拉宫是空空的宫殿
人头簇拥，咪哞咪哞的颂经声
撞击着阳光穿越的缝隙
鹰和小鸟搏击苍穹
能成为天空的榫卯是最大幸福
姐姐的天空，母性的照耀
让我们站稳当下打开翅膀
神佛加持吹拂我置身荷田中央
碧绿荷叶下面是空的
我腿肚如莲藕触及香灰泥和五彩石
荷叶把整个天空举在空中
红花朵朵飞出盛放舍利子的莲蓬
风吹开裙裾，荷茎架起天梯
我踩着田塍追逐蝴蝶和蜻蜓
牛头山水的流淌照见卑微的自己
看见唐僧师徒白马护驾下了通天河
铁扇公主儿子红孩儿痴迷女儿国
默念现实的八戒和神勇的悟空
不要在伊甸园争斗伤及无辜
莲荷举起端午的龙舟和七夕的鹊桥
我站荷中央鞭击转经筒的转动
《告天台》
让它矗立古城最高地
当年是否违章建筑
一个兰溪主簿哪来这么大特权
或许古人真视官品人品大如天
看看台阶缝隙那些苔藓绿叶
像百姓和颜悦色的面容
看来违不违章后人也认了
说它是公益平台又有私人标签
有些像衢州赵氏宗亲会所
北宋赵抃是铁面御史参知政事
或许赵氏主簿也想做个清白人
既亮出宗族旗帜又为自己遮风挡雨
把光宗耀祖和表白心志合而为一
为官不易必须精明
每天把自己所为告知苍天
也告慰先祖宗亲，人文基因
可以传承，必须垒基砌墙坚如磐石
勿以善小不为，勿以恶小为之
阶石缝隙住满百姓
最大的天是人心啊
告天台亮出多刃剑
《父亲背我，我背父亲》
童年在三角滩放牛捡柴
童伴不小心砍伤我足踝
父亲从瓦灶直奔而来
呼啸背给赤脚医生止血
然后直奔五里外履坦卫生院
艰难焦急是在渡口呼唤艄公
过船缝了七针留下终生疤痕
童年穿越县城下街回祖处拜年
一直骑在父亲肩膀溜下走会
我便掉队不见父亲的踪影
小屁孩手持糖葫芦泪水涟涟
父亲心急火燎从熟溪桥返回
终于找到小儿马上背起
从此宁可累点不轻易放弃
父亲最后一次住院
医生用力救治无计可施
出院前为给父亲再理一次发
我把他从中医院背到理发店
肩上头颅像衰败藤瓜东倒西歪
每年清明要给父亲坟面割一次草
父亲的头发怎么修理也要长回来
《转塔见荷开》
地宫的舍利子
见与不见都在那儿
在天宁寺十三层塔顶撞响钟声
我从云朵看见
整个常州是一片荷田
见荷如转塔般钟情
十里荷花，白水飞瀑，牛头山
总有个仙童在穿针引线
每次看见荷叶把露珠打向荷田
我心里的小仙女正举着莲蓬
藕在泥里喘气
茎在田里输液
花儿正红是清纯的护士
她护着莲蓬护着往昔的爱情
心中舍利子正青春
《梵高的向日葵》
为了迎接印象派画家高更
梵高在阿尔勒画了那么多向日葵
一个个赤膊蹬腿的婴儿
一张张纯粹热烈的天使笑脸
是星辰对太阳的礼赞
是太阳喷向星辰的火焰
真诚温暖童话一般的爱
就该一个在地上开花
一个在天上炫舞燃烧
爱得团团转就天上地下换个位置
让一朵朵向日葵开放天庭
葵花朵朵既像耳朵又像眼睛
兄弟间火山爆发的热爱
怎能让两块孤独炭火烤在一起
所有绚丽色彩成为焚毁一切的疯狂
葵花子变成复仇的眼睛和刀片
一个逃回安全的天空
一个只能割下自己向日葵样的耳朵
《被捡回家的石头》
被捡回家的石头
就像被捡回家的孩子
包装，取名，展览，获奖
大自然的造化成了私家玩物
宝贝石头原本一无用处
它们躺在深山峡谷和溪滩
像戒指镶嵌在大自然缝隙
无用中昭示造物主的博爱富有
许多野石野树就是日月星辰
在人类视野之外最有情怀气质
一旦被谁占有就染上谁的气息
好东西不能圈养沦为某某道具
大自然原本多么精彩蓬勃
人类的贪婪让它变得单调贫瘠
无私归还才有共同富裕
无用之用最为日月星辰期许
《棺材坑》
曾经走进章怀太子墓道
哪里比得上白水瀑布砸出的狭谷
百米悬崖光滑湿润
清亮山泉砸出的棺材坑阴凉醉人
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自恋少年
像水仙花照出自己容颜的惊艳
再也走不出棺材坑
把灵魂和肉体全种入潭水
棺材坑是大自然的杰作
天凿天赐的土耳其浴室
岩壁如衣柜藏着各色各样尤物
而我是潜伏潭底的一条游鱼
棺材坑出口赤郎赤娘唱起畲歌
更大胆的畲妹像荷花涉水而入
奔腾的瀑布砸我千遍万遍
总有一个尤物跟我触电销魂
《五谷神》
不饿肚子了
更要把五谷神铭记在心
啥都科技智能
五谷神的播种传承已成图腾记忆
在汤溪古城,下伊的伊
看到了保稻节的祭祀
隆重礼仪，把喜庆劳模的五谷神
从田野供庙抬回下伊宗祠
五谷神属于华夏甚至人类
每个朴素勤劳的家族
都喜欢跟他做亲戚
五谷神眉毛长一次烧焦一次
头骨粗犷像山顶洞人
他是烟熏火燎中升腾又浓缩的神
他有悟空的智慧，八戒的俗欲
拳打脚踢像卖炊饼的大郎
又像被扈三娘捏手心的矮脚虎王英
有母老虎管制的男人才能成就事业
有母老虎把控才有炊烟起伏的家园
神也如此，有谷公，更有谷母
我喜欢回到新石器时代
回味打磨石球石棒石斧石碾的工艺
享用原始精致的豆腐和烧烤
那是一万年的上山文化
上去上去，上山采摘
下来下来，下田劳作
火种和谷种一样重要
有了稻谷可以酿酒
野蛮人走向曲水流觞的打坐
五谷神可以浓缩回一颗稻谷
种藏在婺州窑出品的瓦罐
谷公有了谷母的疼爱和奖励
稻作，制陶，垒窝工艺精进
成为大地刨食和玩乐的一流工匠和技师
有人感叹那是多么原始缓慢落后的生活
许多美妙和神奇离不开手工
劳作顺畅，美味佐酒
谷公不需要自己垒砌的床榻和房屋
他需要和大自然一样裸体的扈三娘
出奇的温柔体贴
他就是一颗升腾舞蹈的谷种
在娘子的肚脐眼摇滚歌唱
使出最好的工艺匠心打磨
世界混沌一片谷公谷母仿佛初夜合体
共圆袁隆平的禾下乘凉梦
鄢子和：笔名老庙，60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办诗社，写作文体还涉及散文、评论、小说等，出版诗集、散文集及主编"湖畔文丛"共12种，现系浙江省武义县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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