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然逼宫自取灭亡的他,竟让皇帝悲伤到不能自己

背景

之前《齐明帝是如何诛杀先帝子孙的?杀得一个都不剩了吗?》说到,旁支篡位的齐明帝在生前惦记着自己和弟弟安陆王萧缅的儿子们都太年轻,而高、武二帝的儿子们都长大了。虽然他因此对高、武二帝的儿子们进行了肉体消灭,但子侄太年轻这事却不是人力能改变的。(顺便更正一个错误,差点被团灭的皇孙是六十多个,不是五十多个。)

齐明帝有十一个儿子,除去早夭的也还有九个。他定下的传位方向是立嫡,嫡长子继承制本就是周朝传下来的基本法。他的皇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的次子萧宝卷,时年才十六岁。就算有人跟他嗡嗡国赖长君也没什么用,他的晚辈里年纪大一些的要么是萧遥光、萧遥欣这样毕竟隔了一层的侄子们,要么是残疾的庶长子萧宝义。

虽然侄子的身份注定了萧遥光、萧遥欣不能成为第一梯队的继承人,但当初因为齐明帝的兄弟们死得快而儿子们又太年轻,所以从图谋篡位开始,他们就被明帝委以重任。

齐明帝的父亲是追封始安王萧道生,他自己家是兄弟三人,大哥萧凤作为长子也被追封为始安王,三弟即安陆王萧缅。

萧凤的儿子也是三个,分工也明确:萧遥光任扬州刺史坐镇中央,萧遥欣、萧遥昌出镇地方,齐明帝死时,他们就分别正在出镇荆州和豫州——如果萧遥昌当时还没死的话。

考虑到新君年幼,明帝安排了六位托孤大臣:

尚书令徐孝嗣,明帝的亲家;

右仆射江祏,明帝的大表弟;

侍中江祀,明帝的二表弟;

卫尉刘暄,明帝的内弟,也就是新君的亲舅舅;

侍中、中书令萧遥光,新君的堂兄;

右将军萧坦之,宗室。


梦起

萧宝卷登基后,六位大臣轮流下敕,人送外号“六贵”,而萧宝卷似乎只需要吃饭睡觉打豆豆就可以了。然而,雍州刺史萧衍早就看出六边形不是个稳定的结构,对从舅张弘策说:

政出多门,乱其阶矣。《诗》云:『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况今有六,而可得乎!嫌隙若成,方相诛灭,当今避祸,惟有此地。勤行仁义,可坐作西伯。但诸弟在都,恐罹世患,须与益州图之耳。

益州,指的是萧衍的长兄萧懿。后来萧懿被罢免益州刺史一职,仍行郢州事,萧衍就派张弘策去郢州对萧懿说:

昔晋惠庸主,诸王争权,遂内难九兴,外寇三作。今六贵争权,人握王宪,制主画敕,各欲专威,睚眦成憾,理相屠灭。且嗣主在东宫本无令誉,媟近左右,蜂目忍人,一总万机,恣其所欲,岂肯虚坐主诺,委政朝臣。积相嫌贰,必大诛戮。始安欲为赵伦,形迹已见,蹇人上天,信无此理。且性甚猜狭,徒取乱机。所可当轴,惟有江、刘而已。祏怯而无断,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翘足可待。萧坦之胸怀猜忌,动言相伤,徐孝嗣才非柱石,听人穿鼻,若隙开衅起,必中外土崩。今得守外籓,幸图身计,智者见机,不俟终日。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诸弟以时聚集。后相防疑,拔足无路。郢州控带荆、湘,西注汉、沔;雍州士马,呼吸数万,虎眎其间,以观天下。世治则竭诚本朝,时乱则为国剪暴,可得与时进退,此盖万全之策。如不早图,悔无及也。

但萧懿并没有太多的想法,闻言色变。

这里萧衍揭了众人的老底:

把萧宝卷比作晋惠帝,揭了他以前在东宫没有好名声且亲昵小人、为人残忍的老底,说他不会放任权归大臣的,早晚要大开杀戒;始安王萧遥光想学西晋赵王司马伦篡位,但他是个瘸子,怎能上天?而且他性格猜忌狭隘,肯定没戏。而其他四位也都不是什么完人,早晚也要完蛋。

萧遥光确是先天跛脚,为此差点失去继承祖上封号的资格,多亏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齐武帝;而作为回报,萧遥光在大杀高、武诸子时出力甚多,这点恩情哪有帮叔父篡位重要?

虽然萧遥光很介怀自己的跛脚,连别人送他鞋子他都要多想,但事实上他能不能当上皇帝,和他腿脚好不好并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

早先明帝篡位前,曾对后来被他所害的高帝子萧锋谈论起这位大侄子的本事,却被萧锋立了flag,听得他失色:

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皇;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

你是高帝的侄子,他是你的侄子,今天你能“卫宗庙,安社稷”,以后他也能,呵呵。

先前尚书令王晏仗着帮明帝篡位有功,居功自傲,和明帝关系转差,萧遥光就吹风。明帝说:“王晏于我有功,且未有罪。”萧遥光说:“王晏尚不能效忠武帝,安能效忠陛下。”明帝默然变色,后来还是杀了王晏。

萧遥光这一竿子打翻了明帝所有的从龙功臣,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六贵”里率先倒下的是意图废昏立明、先想拥立江夏王萧宝玄、再想拥立萧遥光、结果未能获取刘暄支持反被告发处理的江祏、江祀兄弟。这一点小编已经在之前的文章《漫谈丨谁害死了诗仙的偶像?》中说过了,这里就不多重复了。

萧宝卷召萧遥光入殿,说明江祏之罪。萧遥光害怕,回到中书省就装疯号哭,从此称病不去中书省履职。就连约好前来支持他夺位的荆州军来了,他也高兴不起来。

前面说过,担任荆州刺史的是萧遥光的弟弟萧遥欣,那妥妥的是自己人。萧遥欣如约和荆州军一起来了,然而,是躺在丧车里来的。

这时候,萧宝卷又召萧遥光入殿,想改任他为司徒。

但是,萧遥光在朝里朝外已经一连失去三个助手,越想越怕。

怎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命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梦碎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萧遥光把两个弟弟生前掌管的荆、豫人马聚集起来,占据东府,宣称讨伐奸臣刘暄,夜间遣数百人杀进东冶(建康城东的炼铁处)释放囚犯,从尚方(兵工厂)夺取兵器,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

垣历生之前曾效力武帝子萧子隆。萧衍帮明帝安排萧子隆时,说过垣历生是可以用高官厚禄招来的,垣历生来了则萧子隆不足虑,事实也果然如此。这一次,垣历生也不出意料地再次变节,成为萧遥光的打手。

他与萧遥光的心腹刘沨都劝萧遥光率城内兵趁夜攻台城(中央机构所在地),用车载芦苇火烧城门,说“公只要乘舆随后,天下反掌可得。”但萧遥光有疑心不敢出兵。天稍亮,他才着戎装登城行赏赐,垣历生又劝他出军,他还是不肯,希望台城内部自己生变。刘沨、垣历生都抚膺痛惜,感觉自己要被连累灭族了。萧遥光派人去劫持萧坦之和右仆射沈文季,未果。徐孝嗣和左将军沈约等也进入台城。

虽然萧遥光是半夜发难,但因为他坐失良机,等天亮的时候,台城内早就有准备了。当初明帝萧鸾一伙可是直接杀进去的,一点没给萧昭业机会,可见萧遥光学二叔还没学到家。

虽然最初,官军作战不利,但萧衍的弟弟谘议参军萧畅和沈文季的兄子抚军长史沈昭略却寻机从东府逃进了台城——前者是萧遥光的属官、后者是被劫持的——导致萧遥光军心动摇,连打手垣历生也向朝廷大将曹虎投降,气得萧遥光下令杀死垣历生的儿子。正好垣历生也被官军杀了,父子团圆了。

杀人也没用,局势已经逆转,官军反攻;连小动物也来凑热闹,好多蛇从城里往外爬。天上发生了月蚀,但资深天文爱好者萧遥光已经没有了研究天文的心思,因为民科爱好者们说,月指代大臣,月蚀就是有大臣要完蛋了。

之前萧遥光对萧畅说自己要起兵,萧畅说:“王爷您一年前得过疯病,现在怕不是复发了吧?”叫左右急忙喊医生给萧遥光诊脉,被萧遥光骂了出去。既然萧遥光有过精神病史,那么他在萧宝卷面前装疯也是有理论基础的。

虽然萧遥光自认为是装疯,但他后来的表现实在不能不让小编怀疑他是真的疯病复发了:眼看官军就要攻陷东府,他竟然回到卧室,关好门窗,穿好衣帽,还点起了蜡烛,这画风,他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腿脚不好,还不能骑马跑么?虽然这时候他还知道喊左右拒敌,但左右出屋以后是拒敌还是逃跑,谁知道呢?等外头传来喊杀声,他又做出了很有创意的事:吹灭蜡烛,匍匐躲在床下。

官军破门而入,也不点灯,直接摸黑从床底把人拽出来就是一刀,就这样简单粗暴地结束了这场为期四天的闹剧。

《南史》论曰:明帝取之以非道,遥光济之以残酷,其卒至颠仆,所谓“亦以此终”者也。

余波

如前所述,如果单论私德,萧遥光显然绝不是什么好人,但换一种角度,他确实具备了一些政治家必备的素质,虽然争夺皇位这事不适合他,但至少比萧宝卷出色不是什么太高的要求,要怪就怪自己没投好胎没出生在龙椅上吧。

他是一个明察秋毫、知人善任的长官。

他对手下沈瑀很赏识,也很信任。有一次沈瑀奉明帝命令整治湖熟县方山埭道路,拦截路人修路,有扬州书佐秘密路过,诈称是州使,不肯修路,被沈瑀处以鞭刑三十(一作四十)。书佐回去找萧遥光告状,萧遥光说:“沈瑀必不会枉对汝用鞭刑。”

他还任用明山宾、裴邃、庾于陵、崔慰祖等人才,要不是崔慰祖不善言辞不想太多打交道,他们就发展成棋友了。萧遥光还召名士张率为主簿、贾渊为谘议,但二人都没有应召。他还曾为儒学家吴苞立馆,也曾表荐王暕、王僧孺这样的人才。要不是自己作死了,他还差点把名士范元琰也收入麾下。

他是一个得人死力的主公。

府佐、掌书记司马端,被曹虎所获,曹虎呵斥他离开,他却自认为受萧遥光厚恩,仍坚称自己是义师,甘愿被杀,最终如愿。

扬州治中别驾陆闲,已因精神病不参与州务,别人劝他离开,他说自己是属吏,无处逃死,最终与其次子陆绛一同被擒,直阁骁骑将军徐世檦罔顾徐孝嗣求情,杀死陆闲,陆绛乞求代父而死,亲挡兵刃,也遇害。陆闲的长子后军行参军陆厥也被囚禁于尚方,被赦免,但却感慨父亲没能遇赦,悲痛而死。

东府被攻破前一天,崔慰祖还在城内,刘沨考虑到他还有老母,命守门者放他出城。崔慰祖去宫门自首,被囚禁于尚方,病死。

刘沨逃回家中静坐,遇到其弟度支郎刘溓,说自己作为萧遥光的属吏不避死,要刘溓逃生。刘溓答:如果没遇到哥哥,也就苟活下来了,既然遇到了,就绝不独活。于是将二人的衣带打结,最终一同被杀。

萧遥光谘议参军柳叔夜左右扶柳叔夜上马,想一起逃亡,柳叔夜答:“吾已许始安以死,岂可负之。”于是自杀。

名士崔庆远也许已经按当初在北魏孝文帝面前为明帝上位辩解的模子准备好了一套萧遥光当皇帝的理论依据,但现在也只能去另一个世界才用得着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以殉主为荣,比如垣历生,也比如默默离开的裴邃。假以时日,裴邃会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价值。


后记

萧宝卷下诏敛葬萧遥光尸首,赦免萧遥光诸子。但萧遥光这一脉就因此失去了继承始安王的资格,萧遥欣和萧遥昌也没有可考的儿子,结果是萧宝卷的三房堂弟萧宝览被安排继承始安王。

有罪当罚,有功自然当赏,萧宝卷任徐孝嗣为司空,沈文季加镇军将军,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丹阳尹,刘暄为领军将军,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

然而,这些人事任命却暗藏杀机。因为有时,小皇帝会登上旧宫土山看向东府,哭着喊出“安兄”二字,其悲伤之状,连左右都不忍直视。要知道,他是连亲爹明帝死了都懒得哭的,甚至看大臣露出秃头时还笑了出来。

但是,萧宝卷想起了年轻时和“安兄”同住的日子。那时的“安兄”坚贞端方,他们虽然相差十五岁,却是何等的兄弟情深,萧遥光还曾向明帝进言,为爱玩的他免去了学习礼仪的烦恼;然而如今却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旧文:棠棣之华:此心光明(上)(下),光是萧遥光的光,明是萧明贤的明)

所以,先前萧宝卷对萧遥光的种种保全和安抚,实在未必是虚,但当萧遥光决定起兵后,他们就不可能再在一起愉快地玩耍了,除了无奈的傀儡皇帝以外,没有皇帝会容许曾逼迫自己的人活在世上。

这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

逆臣萧遥光固然必须死,但杀死“安兄”的人,也别想好过。

不出一个月,那几位平乱功臣还没等新官上任,就被萧宝卷派发了天堂游的单程票,“六贵”中的最后三个也倒下了,顾命大臣六人组彻底覆灭。

因为史书没有记载萧遥光的儿子们后来如何,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萧遥光的死,代表萧凤一系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至于明帝和萧缅这两支后来怎么玩完,那是萧宝卷的事了。他只知道初次平乱就大获全胜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自己没有重蹈萧昭业的覆辙实在可喜可贺,却不知道,一切,都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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