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喧闹与骚动（上）
The Sound and the
Fury
文字|张 飞
排版|毛七七
壹
这里是长安。
这里是京城。
但这里一定是在闹鬼，而且，闹了好多年了。
虽然周围的人都不信我说的，但我觉得除了闹鬼以外，哪还有别的解释？
你们说没闹鬼，那你们倒是告诉我啊，我的亲戚们，为什么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了呢？
没有亲人，也就没有了家的感觉。
虽然我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家，因为这里有椿树。
四哥说，那是他的名字，椿树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椿树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大概因为年龄最接近的缘故，在所有的兄长里，我和四哥最为亲近。
我有四个哥哥，但现在，唯一还在身边的，就只有四哥了。
四哥近年喜欢做砍树的动作，说自己当时就是这样迷惑了敌人的。他说这是当初一位堂叔教他的。可那位堂叔，似乎也已经失踪多时了。
敌人……真是可怕的东西。
我还记得，当初二哥披着一身威武的戎装离开的时候，也是去打敌人的。
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爷爷当初也是战死的，得到了追封，而二哥呢，一点为国殉难的待遇也没享受到。
二哥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娶了个漂亮媳妇。可那以后，我也再没看到这两个侄子和那个漂亮的侄媳妇。
爹呢？娘呢？奶奶呢？大哥呢？三哥呢？三叔呢？我为什么好久没看到他们了？
爹、三哥、娘、大哥、三叔……他们似乎是按这个顺序失踪的。
当初，三叔还没失踪的时候，意气风发，赫赫扬扬，门庭若市，三叔家也有好多堂兄弟，都爱穿漂亮衣服，二哥也学他们穿得漂漂亮亮的。只有大哥不以为然。
三叔失踪以后，堂兄弟们也都失踪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奇怪的堂兄。
当时，他是和奶奶一起回家的。当时，三叔很激动，抱着奶奶一直哭。
这个堂兄奇怪在什么地方呢？他似乎不是三叔的儿子，而且，他不长胡子。
如今，这个没胡子的堂兄也不见了，但三叔家的堂兄弟们失踪以后，他明明还在的啊。
难道，他是出发去找我那些失踪了的亲人去了吗？
同时失踪的还有一位表叔，也是经常戎装装束的。
后来几位堂叔也都不见了，是不是也去找寻他们了？
四哥的衣着越来越光鲜，可我感觉到，他分明一天比一天忧郁，仿佛要踏上一场未知的旅程。
他分明一天比一天忧郁。
前不久，他跟我说了好多话，还指着椿树说：这树好吧，可不知哪天，也会被砍掉的。
我不明白，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这好好的椿树，又招谁惹谁了呢？
四哥长叹一声：只要有人嫌它碍了自己的事，就会砍了它的……
难道，四哥也要去找寻亲人们了？
如果没有了椿树，哪里才是家呢？
咦，当初三叔说过他讨厌一个谁来着？
我也不知道如今的我是装傻还是真傻了。
也许装久了，假的也会成为真的。
装，还是不装，重要吗？
一切喧闹与骚动都毫无意义。
今年，是大定元年。
太阳明天依旧要升起。
只是总有一天，我会看不到的。
贰
我有机会做皇帝的。
我想争取。但是，那一年，我才两岁。
我的杀父仇人，也是我的三堂伯，说，我那么小，怎么处理天下大事？
如果他肯辅佐我，年龄也不是什么问题，当时就有大臣倡议了，有周公辅成王的先例呢。三堂伯辈分大，年纪大，是我们家族的开国元勋。
然而，他没想拥立我。
这是为国着想的公心？还是担心我长大后报父仇的私心？
四叔继位，是父皇的遗愿，写在遗诏上，白纸黑字，说着儿子们年幼，四叔作为他最大的在世弟弟，堪当大任。
嫌我年纪小，认为我不应该继位的，是父皇，不是三堂伯。
认为我不应该继位的，是父皇
四叔在三堂伯拥戴下继位，装嫩隐忍多年，终于和六叔一起诛杀了三堂伯和他的所有儿子，又果断干掉了心怀不轨的六叔，而重用才能出众的五叔和其他几个叔叔，消灭了东边原先强大的齐国。
不得不说，父皇当初的选择实在有英明之处，四叔手段非凡。如果选择的是我，我实在没把握能企及他的高度。
但是，四叔教子无方。
我的一切算是四叔给的吧，四叔给我找了和他的长子一样的老师。
我清楚地看出，我比这位堂弟强得多。
镇守徐州的王大将军是四叔诛杀三堂伯的助手，好几次议论我那个不成器的堂弟不能做储君了，一次内宴的时候，他索性动手去捋四叔的胡须，说：“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
王大将军觉得我那个堂弟不好，还有别的好的堂弟呢。
但四叔终究没有易储。
王大将军，我知道你公忠体国，是汉末忠臣之后，可是，你为什么只着眼于我的堂弟们呢？为什么不能多看我一眼呢？就因为我不是四叔的儿子吗？明明大家都是皇子，都是祖父的亲孙。
父皇是祖父的长子，我是父皇的长子，虽然，我不是祖父的长孙。
三叔是祖父的嫡子，三叔的儿子比我年长，既出自嫡系，又是长孙。
如果三堂伯早就想效仿周公，只怕也轮不到我。虽然当初，不仅父皇，三叔也是死在他手上。
所以，我那位堂兄才是最有资格觊觎皇位的吧。
堂兄才是最有资格觊觎皇位的吧
说起来，他是因为行为不端被四叔下诏赐死的，但事实上是怎么回事呢？
是四叔想敲打谁吗？
敲打我？
父皇的庙号，是“世宗”。
西晋的世宗，东边齐国的世宗，无论是亲生的还是过继的子孙，都远离了正常的帝位传承。南朝先前也有个齐国，也有个世宗，倒是有两个做皇帝的儿子，但下场都不好，帝系也转移了。
从三堂伯拥戴四叔，再到四叔坐稳皇位，皇位就这样离我远去了？
堂兄已死，我是长孙！
我不甘心！
王大将军……你得罪我堂弟了，他日他登基了，你会后悔的。
我见证了四叔的驾崩，五叔和王大将军的冤死。
这个不成器的堂弟对做皇帝都不满意，甚至生前就退位做了太上皇，号称什么天元皇帝。他倒是有个难得的政绩，派将帅收复淮南。可有个将领却生生被他逼反了，因为这位太上皇睡了他的儿媳妇。
这个将领也不是别人，正是我伯祖父的孙子，三堂伯的亲侄子，我的另一个堂兄。仓促之间造反，结果失败被杀。
这位天元大堂弟，哦不，天元大皇帝，早早就升天了；如今的皇帝，是我的堂侄，只是个八岁的小儿。
我，当年的两岁小儿，已经长成了二十出头的青年了，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可是，皇位无我分。
四叔父子给了我什么？
大司空？上柱国？雍州牧？太师？
虚有其表。
真正掌权的是左右丞相。
右大丞相是先帝的胞弟，皇叔，不到二十岁，也是个不成器的，被左大丞相的马仔送了几个女人说了几句鬼话就回家等着天上掉皇位砸他了，人怎么能那么笨呢，砸死算数。
左大丞相才是我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障碍。八叔和十二叔英年早逝，但我还有五位在世的叔父，本来都已经在地方就藩了，竟然被他召回了京城。
我去探望叔父们，一合计，就明白了，左大丞相十有八九心怀不轨。这是王大将军生前就说过的。而三堂伯生前也厌恶他，想除去他。
那些虚有其表的政治遗产也不是完全没用，我有雍州，我可以在关中起事。
我与五位叔父达成了约定。临别时，最年长的七叔还若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佩刀。
只是，世事无常。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当看到左大丞相率军来到，我明白，我被出卖了。
“你来了……七姨父。”
这只是礼法上的称呼。
他不是我什么姨父，他和我之间压根就没有血缘。
虽然父皇是他的连襟，但我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听到他宣布罪名，我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回府，喊来了我的王妃。
“寡人是大周堂堂的皇子，不会去大牢、刑场受那份屈辱的。”
“大王，孩子们还那么小，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只要活着，一定有机会说清自己的冤情，至少争取活下来吧，我们去做庶民，只要活下来……”
“图谋帝位，本来就是我一直想做也正在做的事，哪来的冤情？等干掉了大丞相，我也不会让那个娃娃继续做下去。至于孩子们……他们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去处的。”
三堂伯是我的杀父仇人，无疑。他主政期间杀过不少人，使得我不但年幼丧父，还无缘一睹外公那斜阳侧帽的风姿。
但现在，我宁愿他当初活得长一些，把这七姨父也一并弄死。
毕竟，他有再多的不是，至少在有生之年，他一直在捍卫着自己的家族。
我派出的使者，不久就要赶到荥州了吧。那里有大堂伯的独子，我的另一位堂兄。虽然他从小就被齐国阉割了，但我相信，这件事上，他可以血性一次。
还有一路使者，也会走到相州的，那里，有我那身经百战的表伯。
我按住佩剑，拔剑出鞘。
我曾无数次渴望着，在我起兵之后，用它杀敌。
今年，是大象二年。
眼下是六月，烈日当空，没有奇迹发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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