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自己遭遇的不公当作让无辜者陪葬的理由
屡遭排挤
唐德宗建中初年,宰相杨炎嫉妒京兆尹严郢,想设计排挤,就想提拔一名和严郢有仇的官员为自己所用。
他相中的帮手,叫源休。
源休是京兆尹源光誉的儿子,天宝年间入仕,因有办事的才干器局,累次获授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青苗使判官,迁虞部员外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春,出为潭州(今湖南长沙)刺史,秋季离任,被任为尚书郎,加入荆南节度使吕諲幕府。而严郢曾任吕諲的判官,所以源休和严郢曾经是同事关系。
后来源休入京做了主客郎中(管理前朝奉祀者即“二王三恪”事务),迁给事中、御史中丞、左庶子。严郢娶了吏部侍郎王翊的外甥女,而源休又娶了王翊的女儿,这对前同事又成了表连襟。
但后来,源休离了婚,因此和王氏一族反目,遭到打压和弹劾,官也不用当了,发配溱州(今重庆市綦江区),久后改为流放岳州(今湖南岳阳)。
这一次,杨炎把源休从流放地重新提拔回官场,任京兆少尹,也就是京兆尹下面的二把手,正好利用职务之便挑一把手严郢的刺。他心想源休和王氏一族既然已经恩断义绝、反亲为仇,总得多多少少恨屋及乌到王家外甥女婿严郢身上吧。
然而,他失算了:这对曾经的老同事和表连襟竟然又重新玩到一块去了!
这一年,正逢邻国回纥发生了一件大事:回纥可汗换人了。唐朝需要派出一位“吊册回纥使”,哀悼一下老可汗,册封一下新可汗。新可汗顿莫贺达干自号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唐朝准备持节册封他为武义成功可汗。
其实这根本不是一次正常的交接:牟羽可汗敌视唐朝,而他的堂兄宰相顿莫贺达干想亲近唐朝,因此君臣之间发生了冲突,宰相杀了可汗,继任了。
杨炎恨源休不听话,就给源休加了一个御史中丞的兼官,命令他充当“吊册回纥使”,出使回纥。
有功无赏
源休奉命出使,到振武军(治所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西北土城子)时,又赶上一起外交事件:武义可汗的叔父突董等人被振武军留后张光晟擅自杀了。
唐德宗觉得源休这时候再去回纥有如羊入虎口,让他留在太原待命,等可汗的怒气值大约冷却下去了再出发,只是那时他还得带上突董等四人的尸首。
建中三年(782年),源休到达回纥,武义可汗令宰相以下准备彩服车马来迎。如此阵仗,看起来源休身为大国使者,牌面很足。但很快,回纥方面就暴露了真实态度:宰相颉于思迦让源休等人站在大帐外的雪中,自己却坐在大帐中,诘问为什么杀了突董等人。
源休说:“突董等人是与张光晟忿斗而死的,并非死于天子之命。”又问:“突董身为回纥使者,却背叛唐国,这就是死罪,我们不能杀吗?”
其实突董主要的过失是勒索财物、为害地方,虽然张光晟给他加上了“鞭辱大将,且谋袭据振武”的罪名,但前者是钓鱼执法,后者是欲加之罪。当然现在源休未必知道其中内情,他的口径和朝廷保持一致是再正常不过的。
回纥人多要杀了源休给老王叔偿命,言辞也很悖慢。颉于思迦带走了源休,但给他的粮食很少,留了他五十多天,才让他回朝。可汗派人对他说:“我国人都想杀你,唯有我不然。你国已经杀了突董等人,如果我再杀你只能让血仇越来越大。我现在以水洗血不好吗!但是你们欠我的抵偿马价的绢一百八十万匹应该速度归还。”然后派散支将军康赤心等人随源休回朝朝见。康赤心跟随源休来到长安,唐朝把抵偿马价的财物给了康赤心就让他回去了。
概括一下就是,作为奉命册封回纥可汗的使者,源休在回纥冒着生命危险,承担着回纥人们的严厉问责,挨了五十多天的饿,最后连可汗长什么样都没瞧见,就回来了。但总的来说,作为外交官,他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并没有辱没使命和国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时候,朝廷也已经换了一番景象:杨炎陷害前宰相刘晏致死,德宗发现刘晏枉死后想杀杨炎,于是任命卢杞为宰相。当源休回朝的时候,杨炎已经被卢杞陷害死了。
然而,对头的去世却并不意味着源休的春天,因为弄死杨炎的卢杞比杨炎更难相处。
卢杞知道源休既然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完成外交使命,一定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如果在面圣汇报工作的时候侃侃而谈,就有可能得到德宗的欣赏,成为新的宠臣,甚至取代自己。
所以他耍了一个心眼:赶在源休回朝以前给源休表功,给源休一个什么职位好呢……光禄卿吧。
苦没少吃,连命都差点丢了,到头来得到的却远低于预期,源休的心理失衡了。
朝廷不公!我要报复!
附逆开国
建中四年(783年)末,机会来了。
为了征讨叛乱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德宗召泾原军入朝,结果泾原军发动兵变驱逐德宗,拥立被软禁在京的太尉、前卢龙军节度使朱泚为首!
很多官员来拜见朱泚,都劝他迎驾,朱泚都不肯。
这样,傻子都知道朱泚想的是什么了,何况源休呢?
源休见了朱泚,就屏退左右,和朱泚大谈成败、天命……中心思想就是劝朱泚称帝。
朱泚当然很受用,但觉得时机还没成熟。
那就让我帮你养成时机吧。
源休建议朱泚关闭长安城门,别让朝臣跑了。所以一些朝臣不想合作,就只能换上佣人和仆人的衣服逃走。
源休又建议朱泚拉拢一些文武官员给自己造势。工部侍郎蒋镇因为有清廉的名声,妹妹又嫁给了源休的弟弟源溥,自然就成为了源休的目标。正好他的哥哥蒋链也已经投靠了朱泚。
唯一的变数是蒋镇已经跑了。但蒋镇的仆人逃了回来,告诉蒋链:蒋镇在逃跑途中落马摔伤了脚。蒋链和源休闻讯大喜,禀报朱泚,找到蒋镇,接回京城。
除了蒋镇以外,源休还为朱泚拉拢了宰相李忠臣(李希烈的族父,被李希烈驱逐的前淮西节度使)、有节义之名的太仆卿张光晟(就是杀了回纥王叔那位)、有文才的都官员外郎彭偃、有勇略的太常卿敬釭等名臣,以及因为年老同样没跑掉的老宰相乔琳。
有了名臣的加盟,就有了名人效应,可以吸引更多的人了。
源休又建议朱泚派将领韩旻率马步兵三千前去德宗正在避难的奉天县,声言迎驾,至于遇到皇帝以后做什么,你猜。此举迫使司农卿段秀实急中生智,用司农印印符冒充兵符把韩旻的军队追了回来。
等朱泚自以为众望所归决定称帝了,他就任命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
先前泾原兵变,是因为天寒地冻的时候,京兆尹王翃给又冻又饿的泾原军的赏赐却是腐臭的粗饭。王翃就是王翊的弟弟,如果源休当初没离婚,这会儿见了他还得叫叔叔。
这下源休不但可以子承父业了,还有机会用实际行动给这位叔叔上一课,看看京兆尹应该怎么当!
在称帝前,朱泚召李忠臣、源休、泾原节度使姚令言、段秀实、李子平等开了个会。作为泾原军的长官,姚令言本来是阻止泾原兵变的,但木已成舟以后也就加入了朱泚。
前面已经说了,段秀实根本不是朱泚的人。开会的时候,他突然抓住身边源休的手腕,夺取了源休手里的象牙手板(象笏)就要打朱泚,寡不敌众,当场牺牲。
在源休、姚令言、李忠臣、张光晟等八人引路下,朱泚称帝,国号秦,以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姚令言为侍中,同掌朝政。新朝代的行军、军粮、官员任命、内外筹谋等事,都是源休所策划。
为了让新朝代取代李家天下,源休还劝朱泚杀害李唐宗室,前后杀郡王、王子、王孙共计七十七人;又劝朱泚杀掉逃亡的朝臣,威胁其他朝臣留下效力。
《旧唐书》史臣曰:“源休虽曰士流,甚于元恶。”翻译过来就是,源休虽然是读书人,但恶行胜过首恶朱泚。
这也是当时人对源休的看法。
有一次,朱泚群臣饮宴作乐,喝多了以后,姚令言就与源休论功,自比西汉初年开国丞相萧何。
源休一点也不谦虚,说:“帷幄之谋,成秦之业,没有胜过我的。我比萧何当仁不让,你当曹参可以了。”他对蒋链也说:“若衡量才能,那么我就是萧何,姚令言就是曹参。”
于是他真的学习萧何好榜样,收集图书,封存府库。
他的新同事们都明白了,这位虽然如今加了同平章事,官拜宰相,却不像姚令言那样是三省长官,他是在为自己不如姚令言而不平呢。乔琳也嘲笑源休,说他是“火迫酂侯”,形容此公为了效仿萧何,都火急火燎到了何等地步。
自取灭亡
这事的确怪不得源休火急火燎,因为没多久,唐军就反攻长安了。源休的老伙伴张光晟在护送朱泚逃出长安后,就向唐军投降了。
朱泚想投靠自己曾经交战过的吐蕃,树倒猢狲散,一路上部下或逃跑或投降。
朱泚迷了路,找当地人问路。路人问:是朱太尉吗?
源休抢白:是大汉皇帝!之前朱泚已经把国号由秦改为了汉。
路人说:天网恢恢,逃到哪里去?
朱泚怒了,想杀路人,路人跑了。
等朱泚逃到姚令言原先的老巢泾州,身边只有百余骑。
本来姚令言勤王的时候,留守泾原的是忠于朝廷的冯河清,后来冯河清又被叛将田希鉴杀害取代,田希鉴投靠了朱泚,也接受了朱泚的任命。
但此一时彼一时,田希鉴不打算给朱泚陪葬了,混乱中,泾原军旧部杀了老上级姚令言向新上级田希鉴投了诚。
朱泚逃到宁州,也被老部下韩旻献了人头。
源休和李子平又逃到凤翔,投靠凤翔节度使李楚琳。李楚琳是杀了老节度使前宰相张镒上位的,当时也背叛朝廷,依附朱泚,这时候也不出意外地做出了和田希鉴一样的选择:拿这两位的人头做自己表忠的投名状。
源休的三个儿子也都被斩于东市,家产籍没;外甥建州刺史崔造上表请罪,得到德宗的嘉奖和提拔,在乱平后官拜宰相,是后话。
朱泚之乱平定后,蒋链、蒋镇、李忠臣、张光晟、乔琳等朱泚下属要员也都被处决。
当初源休谋害朝臣的时候,蒋镇努力营救了其中一大半。蒋镇也知道自己当了伪宰相早晚要被处决,想自杀却总被蒋链救下来,想逃跑却又犹犹豫豫,最后落了个“贪禄爱死,节隳身戮”的下场。
相比于源休,他真是冤枉多了。
源休的生年没有具体记载,但被他称为族兄的元结(同为拓跋氏后裔)生于723年,他弟弟源溥生于727年,所以源休享年六十岁上下,并不应该是个冲动莽撞意气用事的愣头青。
源休当然遭遇了不公和排挤,但最该被他报复的卢杞,最终却毫发无损。
而那些因为他而万劫不复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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