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例话:楹联的组织结构
章法
“章法”即指文章的组织结构。章法须灵活,一般而言,写对联是无成法可循的。如一旦形成陈规的章法,便会束缚了人们的思维,失去了活力。然一切事物又都有其规律性,鉴于此,古人还是总结出一些带有规律性的东西。一般认为,对联的创作理论及美学原则多遵循诗赋骈句。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载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这精辟的论述,不仅适用于诗赋骈等文体,自然也是对联的创作理论根据和美学原则。古人对章法的理解,从来就有:“只可取意,不可取法,意有真意,法无定法,以古为法,以今为意”的说法(袁枚语)。古人的这一理论,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去道破真谛。但还是有一家之言,谓诗法之“起、承、转、合”。对于对联,这四点是值得借鉴的,尤其是一些长联的创作,懂得一些作诗章法,是作好对联的关键所在。按创作章法:楹联可分为集句、脱化、新拟三种。
(一)集句
集句,就是集古人成句。就是把有关诗词、文章和其他方面可以形成对仗、意思又连贯的现成句子摘下来组成一副对联。集句其实是很难的,需要有较高深的文学素养,要有博览群书的基础。集句在宋代就有了。宋人周紫芝《竹坡诗话》载:王荆公作集句,得“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欲以全句作对,久而未得。一日问蔡天启:“'江州司马青衫湿’,可对甚句?”天启应声曰:“何不对'梨园弟子白发新’?”
“江州司马青衫湿”出自白居易《琵琶行》,“梨园弟子白发新”易《长恨歌》。
自宋以来,集句联比比皆是。其中集诗句的最为普遍,例如:
新鬼烦冤旧鬼哭;
他生未卜此生休。
这是纪晓岚嘲庸医的一副对联。上联出自杜甫《兵车行》,下联出自李商隐《马嵬驿》。
古代很多对联都是集唐诗句成联,它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描写自然风光的有集李白的“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王湾的“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等名句,经书法家的生花妙笔,写成对联,装饰在名山大川、亭台楼阁之上,使原诗的意境更加升华了。
集词句的,如:
春欲暮,思无穷,应笑我早生华发;
语已多,情未了,问何人会解连环。
“春欲暮,思无穷”,出自温庭筠《更漏子》;“应笑我早生华发”,出自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语已多,情未了”,出自牛希济《生查子》;“问何人会解连环”,出自辛弃疾《汉宫秋·立春》。集词联在对联中应用得较少,因为“词”的上下阕字数不仅不等,韵律也差异甚大,对仗更是无从相较,集联作者想从整首词中,选出合乎对联规则的句子很少,因此说集词联的难度是较大的。但也有一些很好的词句被集录成对联,由于词有长短句,具有委婉细腻、辞藻隽美、音韵柔和的特点,因而集词联也就独具其特色和魅力了。
集文句的,如:
衔远山,吞长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
送夕阳,迎素月,当春夏之交,草木际天。
这副扬州平山堂集联,分别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苏轼的《放鹤亭记》这些篇章中,选取了合乎平仄、对仗规则、协调通篇内容的句子,组合了这副集联,恰到好处地描绘了扬州平山堂的自然景观。
集诗句文句(即跨类集句)的,如:
银烛高烧,只恐夜深花睡去;
珠帘乍转,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副题赞近代画家马孟容之画的对联,上联出自韩愈《海棠》诗,下联出自晏殊《浣溪沙》词。
集其他方面的,如:
朝花夕拾;
故事新编。
上下两联,为鲁迅的两本著作名。
以上对联,都是从多篇诗词、文章或者多方面集句而成的。从同一篇诗文中集句成联的情形也有:
山高月小;
水落石出。
这副对联,两联均出自苏轼的《后赤壁赋》。
(二)脱化
所谓脱化,又叫翻新,就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将有关诗文原句(包括旧联),按新意略加改造,成为新对联。清代学者方东树在《昭昧詹言》中曾说:“用事全贵能化”,所谓“化”,是点化、变化的意思。要做到“化”,当然要讲究技巧,运用改造、脱化等异乎寻常的方式。请看徐达为故邸撰写的对联: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问楼外青山,山外白云,何处是唐宫汉阙;
小苑春回,莺唤起一庭佳丽,看池边绿树,树边红雨,此地有舜日尧天。
此联的上联前两句从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中化出,由此引发对祖国山河的怀恋之情,发思古之幽情。此为大处着笔,给读者展开一副风云迭起,辽远壮丽的景象;下联则从小处点墨,以小见大,错落有序,
使人观之有物、闻之有声,感情贴切,一“问”一“看”使得起、承、转、合十分得体,令人叹为观止。
现代著名作家朱自清,晚年在贫病交加中曾把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改成一副励志联:
但得夕阳无限好;
何须惆怅近黄昏。
这是用李商隐诗句稍加变动,用以表达作者在艰困的境遇中,对生活的乐观态度。
再看近人陈逢元在民国初写的岳阳楼联:
两岁苦兵戈,一统山河,肯容吴楚东南坼;
重湖惊梦影,万家劫火,怕说乾坤日夜浮。
上下联最后一句均用杜甫《登岳阳楼》诗句,作者借来反其意而用之,以讽刺当年军阀割据,连年兵戈不休的景况,在原意上翻出了一番新意。
有时候,对联本身也可以脱化。明人徐渭题其青藤书屋联有“两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一联,被人移题于一家铁铺时,变成了:
三间东倒西歪屋;
一个千锤百炼人。
徐渭屋只两间,就说“两间”;铁铺有三间屋,故曰“三”。徐渭是书画家、诗人和文学家,又擅长杂剧,还常同儒家传统观念唱反调,故以“南腔北调”自云;铁匠专在打铁,故曰“千锤百炼”。
从以上几副对联看,脱化改动的字并不多,但都很关键,改动后的每一字都能充分表达新意。
如果把原句改得面目全非还不能表达新意,或改动后不切题、不切境,这都不符合脱化的要求。如有人给长沙妙高峰题过这样一副对联:
长与流芳,一片当年干净土;
宛然浮玉,千秋此处妙高峰。
这副对联是由温州江心寺的一副脱化而来的,仅将原联的“台”字改为“峰”字,乍看还不错,但仔细斟酌就发现有些不妥。因江心寺在瓯江中的一个孤屿上,故联中说它“宛然浮玉”,而妙高峰为长沙城南一山丘,不免使人啼笑皆非。
(三)新拟
所谓新拟,就是完全用自己的语言写成对联。这是对联最通常的写作方式。一般来说,写作对联的思路不外乎以下三种。
1.正对(辅义对、并列对)
指上下句的内容性质相同、思路相近、意义相辅相成。其内在联系是一种正面的互补关系。如史可法自撰的格言联:
斗酒纵观廿四史;
炉香静对十三经。
上下两句都是抒发自己的人生追求,却写出在一动一静的两种生活空间研读经典的不同境界。均说读书阅经,但又拓展了范围。两种不同的意境,又确实是人们自由空间的两个组成部分,有着不可分割的有机联系。其意既是自勉,又是劝学,是一副难得的正对对联。
正对联好写,却难写好,很容易流于平庸和重复。举例来看:
饭熟菜香春满座;
窗明几净客如云。
上下句都从正面描绘客店的优点和长处,但上句着重写烹饪之美,下句着重写清洁卫生,不同角度,有所拓展。而下一副对联却完全重复:
南北烹调闻香下马;
东西饭菜知味停车。
在生活中此联有一定使用价值,但在艺术上却是个失败的作品。
2.反对
指上下句的意义是相反相成的,其内在联系通常是转折的关系。例如:“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有钱难买命;无药可医贫。”角度写作比较利于拓展意境,避免犯雷同之病。刘勰《文心雕龙·丽辞》云:“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言对者,双比空辞者也。事对者,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对者,事异义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是说:虽义理不同,而旨趣相合。也就是相反相成,殊途同归,这是对仗的精义。如清梁章钜对联:
清风明月本无价;
近水遥山皆有情。
清风明月是自然美,不用花钱就可以享受,但有钱也买不到。近水遥山是无情之物,但在诗人眼里,都成了有情之物。“近水遥山”、“清风明月”当句自对,又上下成对,十分工整,而“近水”与“遥山”,“无价”与“有情”是反对,更有情趣。
3.串对(流水对、走马对)
指上下句意思不是对立的,也不是并列的,而是连续的、彼此依存的,语气一贯,犹水之顺流而下,结构上常有顺承、递进、因果的关系。如:“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因果关系);“松间明月长如此,身外浮名何足论。”(选择关系)。
串对比较注意上下句的内在联系,有时可以冲淡平仄和词性的讲究,显得灵活婉转,自然流畅。原本大体相对的,因用串对的构思,会使对子增强工整的效果;原本词性、结构不大对的,只要用串对,可以弥补其不足,使之达到宽对的效果。如:杜甫的“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工对);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宽对)。
无论集句、脱化,还是新拟,楹联之对法只有两种:一为上下联相对法,一为各联当句自对法。前者即上下联之各字,须上下相对。如“柳眼才舒芳草地;桃腮正晕碧云天。”上下联字字精巧相对,无一勉强,可谓对法精巧。后者即上联自对上联,下联自对下联。如“我是闲云君是鹤;卧看山色醉看花。”当句自对法的长处是词句自然浑成无涩滞状。
要真正写好一副对联,并非易事。它和诗歌一样,同样要讲究比兴之法。必须借助审美形象去表达自身的情绪,还要在联中呈现出自己的风格。若情归情,景归景,无论如何深情美景,如何形容尽致,感。清代学者袁枚在谈到文学创作时说:“平居有古人,学习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作为一种语言艺术,对联创作必须充分掌握极度的概括特征,以最精练的形式唤起人们的美感。大题材可以大写,小题材则要小写,不可无的放矢,无病呻吟。在创作时,既要避免文辞堆砌的阳春白雪,也要避免庸俗直白的下里巴人,更重要的是需要长期的积累和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