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莲‖离别那天，渡口在飘雪 / 四六文摘

一

"怎么是你?"

这是1998年早春二月的一个早晨，二年前下岗在家受够男人白眼的钰儿再也受不了男人的白眼，跟随发小南下广州，入职于一中外合资化妆品公司。当人事部经理把钰儿领到她的主管，公司仓管科长山子面前时，她和山子眼神一对接，俩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

原来前几天载着钰儿从关中平原发出的火车行到湖南时，中等身材，质朴的山子登上了这趟车。上车后，山子坐在了身材迷人，蕙质兰心的钰儿旁边。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让从小身体就斯文的钰儿疲惫不堪，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中，她靠在最疼爱她的过早去世的爸爸肩头，紧紧地挽着爸爸的胳膊，感觉好安全啊!

这二年下岗在家遭受到的男人的白眼，公公的指责，婆婆的指桑骂槐，下岗前女皇的待遇和下岗后从将军到奴隶的痛苦一扫而光，越睡越香，直到被山子摇醒，她才知道火车已经到站。望着山子肩膀上被她的哈喇子流湿的一大片水渍，她的脸红到了耳根。

二

钰儿走后，三十出头的山子、看着比他小二岁的钰儿简介陷入了沉思。

来自湖南永州，出身农家的他初中毕业，中等身材，相貌一般。但他自小喜欢运动，特别是对蓝球情有独钟。虽然他个子不高，但是弹跳力非常好，传球运球又灵活又敏捷，如果对方防守不严的话，他的三步上栏命中率百分之九十，加上他农家子弟的好体质，耐力又好，速度又快。他在蓝球场上的突出表现，让他很快在这家公司脱颖而出，爱好蓝球的外国老板对他暗中观察不久以后，终于把公司保管的大权交到了和他已成球友，朋友的山子手上。

来自关中中等城市的钰儿，父亲早逝，公务员的母亲一手把她拉扯大。天生丽质，身材迷人的她虽然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优异，但是由于单亲家庭环境的影响，她自卑，不合群，独来独往，同学们送她一个外号"冰激凌"。

上班以后，钰儿性格一如既往，独来独往。来自关中的她因从小吃惯了面食，对公司一日三餐吃米饭极不习惯，她常常下午六点下班以后一个人去便利店买二块廉价面包，拿到离公司不远的东江边渡口，边吃边看巨轮靠岸。南方的夏天来的早，天也长，她一个人经常坐到太阳落山才起身回宿舍。

山子偷偷地观察着不期而遇的钰儿，他不明白这楚楚动人，冰清玉洁的人儿眼神为什么那么忧郁?

终于，三月天的一个黄昏后，打完蓝球一身臭汗的山子一屁股坐在了正在渡口看日落的钰儿身旁。随同他来的还有几罐饮料，几包北方小吃。钰儿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在公司里这双眼晴总是紧紧地追随着她。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钰儿面对江面，问她旁边的山子。

"你为什么下班后不和女同事们一起逛街，一个人独来独往?"

"我在这里等着看海市蜃楼，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从海市蜃楼里看到我远方的女儿，妈妈。"

钰儿的话像蜂一样狠狠地蜇在山子心上。这一刻，他想起了远方年迈的父母，留守的妻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回过神来的山子说"我文化低，说不来大道理，生活中不是每家的灯笼都红彤彤，我们都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上有老下有小，社会责任重大，不管生活多么沉重，活在当下，快乐地过好每一天是对亲人最好的回报。以后少想点烦心事，多和同事交往，享受大家庭的温暖，太晚了，回吧。"

山子边说边去拉钰儿起来，钰儿手一缩，这下轮到山子羞红了脸。

这一夜，钰儿回宿舍洗澡过后不用看书就睡着了。来自异乡的关怀让她疲惫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此后，在公司再见到山子时她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和同事们互动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漂亮的人儿在任何环境都是受宠对象，退去盔甲的她越来越精神，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三

此后，天气晴朗的黄昏，钰儿在她最喜爱的渡口总能等到打完球出一身臭汗的山子，还有他带来的北方小食品，馒头等。他们在时光里谈着工作，生活。

钰儿从山子嘴里知道他父母双全，妻子贤惠善良，标准的良家妇女。而钰儿给山子讲的最多的是孙少平，孙少安，田润生，田润叶，田小霞，郝红梅的爱情故事，以及《红与黑》里于连的虚伪，阴险，可怜、又可耻的人生。《乱世佳人》里白瑞得无怨无愧的爱和等待，少年维特的烦恼，茶花女与小仲马曲折凄婉的爱情故事等等。

山子虽然初中毕业，但是他学业平平，也不爱读书，在钰儿的叙述中，从小听话尊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的他才知道，原来刻骨铭心的爱情有那么大的力量，能让草根们爆发出火山般的能量，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心里为他自己平淡的生活感到有点遗憾。

只是从此以后，他闲时间学会了思考，对待上司再也不是一味地阿谀奉称，而是不亢不卑。对待下属的态度也变温和多了，学会了人性化用人，他的老乡朋友常在背后取笑他"冰激凌咋把你融化了?"

也不是老乡说呢，二人相处久了，钰儿带给他的让他无比向往的精神世界的生活，加上美女因素，他由开始对钰儿的同情转成了深深的依赖，遇事总是和她商量。而钰儿已经从妈妈的来信中知道了男人自她走后，和一个单身在职同龄女性走得非常近。至此，她对男人的最后一点眷恋荡然无存，什么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婚姻，见鬼去吧。从那时起她精神上对山子也有了深深地依恋。身在他乡的俩个孤独的人儿精神上互相取暖。

四

转眼到了八月，一个大雨飘泼的早晨，骑着单车的钰儿在大雨中向公司赶去，由于大雨糢糊了她的视线，在一个十字路口，她没有看清楚红灯已亮起，正准备冲过马路的时候，一路追她而来的山子在背后猛地拽回了她的单车，由于用力过猛，惯性太大，钰儿连人带车甩在路边，虽然没有伤骨头，但是皮外擦伤较严重，山子领钰儿去医院包扎、买药以后，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她在宿舍休养，他天天从公司打饭给她送回去吃。

三天后的中午，山子去给钰儿送饭，听钰儿说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山子一看，由于天热，加之那天下大雨伤口淋了雨感染了，他用手把伤口一挤，血水和着脓水一起流出，为了把脓排净，山子低下头用嘴对着钰儿的伤口吮吸起来。这一刻，山子的行为惊呆了钰儿，人间这样的关爱除了自已的父母以外，有多少夫妻都做不到，何况是个朋友?钰儿的心这一瞬间被电流击中了似地变得柔软无比。

山子把她的伤口处理好，漱完口水坐到她身边时，钰儿脑中过电影似地闪过她和山子神奇的相识经过，和她对山子如父如兄的依赖，以及山子身上纯爷们气质对她的吸引，山子救她的镜头，自已男人的薄情寡义，各种复杂的感情一古脑地涌上她的心头，清高，自尊的她也说不清是对山子的依赖，感恩、还是对自己男人的报复心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搂住山子的脖子，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他，山子望着钰儿柔情似水的眼神惊呆了，虽然这一刻他心里幻想了多少次啊！钰儿看着他的眼晴说"我愿意。"

"钰儿，你怎么啦?疯了吗?"

"没有，我清醒的很，你不喜欢我?"

"喜欢，喜欢，我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能害了你啊，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何况我们都有家呀。"

"你是不是男人?你个懦夫。"

"我是男人，我也不是懦夫，在我的心里，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你带给我精神上的愉悦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这不是你的真实心思，你用这个还救命之恩吗?我不要，我怕我今天得到了你，明天一睁眼我今生都见不到你了。"

钰儿听着山子的回答清醒了，泪水流了下来，她松了手，山子赶紧逃离开她，但是青春的荷尔蒙在他体内涌动，这个他暗恋了很久的有思想，高学历，有品位的尤物女子就在他面前，但是他真的舍不得动她啊！他胀红着脸，喘着粗气飞快地冲出门去，他怕他再呆一秒钟下去，就忍不住会犯下错误，这罂粟一样的诱惑有几人能抵抗的住。

五

一个礼拜过后，到假的钰儿没有到岗，山子一打听，才知道钰儿已经跳槽去了开发区报社上班。

原来前段时间，钰儿给开发区报投了篇稿子《天上的街市》，记录步行街摆地摊草根们的生活，受到主编的赏识，已经偷偷地来挖过她几次了，因她舍不得离开山子，一直没有下决心离开，这一次，生活中洁身自好，清高自尊的她再也没脸面对山子了，她选择了离开。

钰儿走后，山子上班时，常常一个人望着钰儿曾经的座位发呆，刻骨铭心的思念煎熬的他憔悴不堪，他常常在晚饭后一个人去渡口散步，只是他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也曾去报社找过钰儿几次，无奈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钰儿采访不在岗的消息。他一个人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阴历冬月底的一天，他接到钰儿约他渡口见面的电话，他才像打了鸡血一样欣喜若狂地打起精神来。

六

这年阴历冬月最后的一天，是周末的下午，刮着寒风的天阴沉沉的，虽然南方的天气暖和，但是到了冬季也一样的寒冷。山子穿戴严实后，想到渡口风大，怕钰儿冻着，他拿上自己的一件大衣早早地赶到了码头。

黄昏的时候，他终于等来了三个多月未见面的钰儿。钰儿憔悴了许多，眼神更忧郁了，山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把大衣给钰儿披上的那刻，钰儿笑了，为她的笑声作伴奏的是她的眼泪。山子看着笑中带泪的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钰儿听着山子鼓一样的心跳，在他耳边呢喃道"你不害怕我吃了你。"

"你看你说哪里去啦，我的心你应该知道，我是父母的儿子，孩子的爸爸，老婆的靠山，我是个男人，我有我的责任和义务，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没有想到，我今生会得到你的爱慕，老天爷就是让我马上死我都值了。"山子带着哭腔说。

山子的话再一次震撼了钰儿的心灵，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男人还懂得他的责任与义务，她再次联想到自己薄情丶势利的男人，赶紧用手捂住山子的嘴不让他再说。

半响，山子问道"你今儿约我有什么事?"

“有，我孩子的老师打来电话，说我孩子这个学期成绩从前几名下滑到了倒数行列，并且和同学们不合群，而且打架，我是母亲，生活怎么对待我，我都要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我要回家呀。"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十点的火车。"

山子听了钰儿的回答，把她越发地搂得紧了。

天黑了，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就那样相拥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谁说起身走。情到深处是无语啊！

半夜了，有冰凉的东西落在钰儿脸上，她伸手摸山子的脸，以为是他的泪水。

“下雪了。"山子道。

"噢，下雪了。"

那天，极少下雪的南方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天明了，分别在即，一夜没睡觉的他们掐着时间要告别了。

"你下辈子等着我，我下辈子一定长得极丑，而且文化不高。你下辈子肯定不但英俊，而且有才华，听说人上下辈子是相反的，你千万不要喝孟婆汤，糊涂了。"雪地里雪水伴着泪水的钰儿说道。

"你下辈子再丑我都娶你，你也包喝孟婆汤，记着我。"

"嗯！"

"我走了，你不要回头，听说分别的人谁回头谁早死。"钰儿吓唬山子道。

"钰儿，我愿意早死，只要你今后幸福!"

背对着山子泪流满面、正在飞奔得钰儿听到山子的喊声停下脚步，她想回头，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想给山子任何幻想。

"钰儿，山子!"

他们撕心裂肺地呼唤声淹没在大雪中。

(后记:20年后，已成为长沙市某化妆品公司老总的山子由于投资失败，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业内传说的“蓝色妖姬"公司的神秘美女老板，他听说对方涉猎传媒，化妆品行业，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不但挽救他于水火之中，并愿意出资把他的公司包装上市，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会无条件落到他的头上？久经商场的他不相信这个世道还会有救世主?坚决不和那位女老板派来的助手签字，提出非要见这位老板后再签合同。

2018年8月的一天，炎热的午后，广州天河大酒店的一间总统套房里，当神秘的美女老板转身的那一刻，山子惊呆了……

请看下篇:再见面时，羊城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