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近了,我们该回故乡了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归乡曲》
写一曲思乡的歌谣
用那快要遗忘了的
爷爷的手
奶奶的话
那是只有田野才有的芬芳
那是只有乡村才有的旋律
你若不爱听
那是因为歌里没有你的童年
我要一写再写
你们要一听再听
想着炊烟飘进云朵
想着稻谷摇摆风中
想着乡间小路上那个小小少年
出去了
又归来
春节一过,就开始细数清明故乡行的日子。
那些时,每每心里有些不快,想起清明和故乡,就像个哭泣的孩子,母亲拿出一颗糖摇了摇,马上不哭了。
人到中年,时时会觉得日子像穿梭,但唯独想起清明归期时,会心急怎么这样慢。一天一天,清明真的临近时,心又开始灰。没有就要来临的喜悦,反觉得好日子马上就会过去,自己再拿什么期待去欢喜现实里的分秒。
想归想,还是归心似箭。车行路上,反倒一切又放下了。想着风景,想着老友,想着往事,思绪凌乱,但又都来不及深入,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豪迈雀跃之气。眼下的生活里,仿佛只有回老家这一件事。
在城市里生活时,觉得故乡才是家。奔波在回故乡的路上,却发现,不知道哪里才是家。
气温偏高,我回的太晚,黄灿灿的风景只能是心底的了。紫云英却正当时,花开滚滚,给这春天的田野致以浪漫,致以清雅。如今,再不会有孩子采摘紫云英,用墨水瓶供养着欣赏。
蜜蜂“嗡嗡翁”地忙着采蜜。它们的世界,分工明确,井然有序,不得不说,蜜蜂是高智商的物种。采蜜是工作蜂的任务,为供应自己家族的生活所需。每天辛苦采蜜,把蜂巢装满,封住。觉得所存能够让一家人生活一段时间,它们就歇一歇。
人类主动性强,总是在蜜蜂没有封住蜂巢的时刻先下手为强,打空蜂巢。工作蜂见没有蜜,赶紧再去采,唯恐家里断粮。它们飞进飞出,辛苦奔波,是条件反射。人类利用这种条件反射,让它们不断工作,最后累死在采蜜的路上。它们的生存期很短,只有
野韭菜一簇簇,一堆堆,任它葳蕤生发。故乡的田野,每一朵蒲公英都撑着伞送孩子们远行,春风是一列列车厢。孩子们飞走了,蒲公英的家成了一粒粒空洞。这像极了故乡村庄里的空巢,孩子们都向远方飞去。可他们不管飞多远,都会记得自己的根在这儿。
蒲公英的孩子们会回来,故乡的孩子们也会回来。老人们老了,他们佝偻着背,老花着眼。让菜园丰登,田里长满庄稼,房前屋后的树木在春天里青枝绿叶。他们在,村庄在,蒲公英的孩子们回来了,故乡的孩子们回来了,找得见家门。
只有老人们还依稀认得我,拉着手盘桓在他们的膝盖边,我又成了孩子。故乡把最老的老人叫“老天牌”。爷爷奶奶成为老天牌那些年,没觉得什么。他们去世若干年后,还是没觉得什么。一直到老天牌中90多岁的幺婆去世时,我开始心慌。骤然间,被岁月推着往前走了一大步,一个酿跄才站稳。如今,父亲这一辈的人成了老天牌,我排在第二。
我的故乡,一代代的人,就是被叫成老天牌后才一个个离世的。
爷爷奶奶的墓前,我不会开口说些保佑的话,连想也不会。我知道,他们能做的事情一定会做。我来到这里,就想流泪。一个生命最需要的是理解和告慰,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做得不够。我可怜他们,特别是爷爷——父亲的继父。其实很不愿意这么说,他就是我的爷爷。这么说,是想更好的记住他怀念他。
一路奔波,以为扑到故乡就是寻到家。千思万想,以为来到坟前就找到了爷爷奶奶。不,不是的,我找不到家,看不见爷爷奶奶。我原以为回来了,心痛就会好转。不,不是的,我的心更痛了,活在时间内外的我们,隔着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故乡,是我生命的原乡,可爷爷奶奶的那个家却不在了。不在了,我就没有了家。
若干年前,当我还是孩子时,这里就是坟山。大人们吓孩子,总是朝着坟山的方向努一努嘴。爷爷奶奶住进来后,我不怕了。他们都说走,我说要在这坐一会。没什么话告慰爷爷奶奶,只是傻傻地坐在旷野中,看紫云英的美丽,听风儿唱歌,看远远近近的田野,遥望河流的方向。
野外的田埂,不是路,而是鲜花铺成的舞台。红的绿的黄的白的紫的,细碎而文静。想起年轻人的婚礼,各种各样的扎花,笑了。比起春天的乡间田野,多么做作,多么粗粝。想起平常钟爱的色彩,哪里比得过这野花的调配。仿出来颜色,却没有生机。仿出来灿烂,却没有柔情。
这是春天的梦,不敢踩。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只能欣赏。那我快些走吧,像小时候那样跑。一边跑一边向后张望,爷爷奶奶的家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我儿时的家,成了伯伯的菜园。大蒜和莴笋涨势喜人,角落还种了一棵桃树。我的眼睛越过它们。岁月深处,这里曾经端坐着一间土屋,屋里有爷爷奶奶孙子孙女的日子。小屋破旧,爷爷怕垮塌,砍了几棵苦楝树撑着后墙。
小小的窗户没有玻璃,冬天用塑料膜钉着,北风一吹“噗噗”响。这扇窗就是一口钟。一觉睡到天亮,往窗口一望,赶紧起来去上学,从来不会迟到。转到屋后,池塘已被垃圾吞没,几棵柳树还在,爷爷曾在那里摆着一排豆芽缸,换取我们的学费和生活费。
那么期盼这个日子,以为回来是为了看望爷爷奶奶。而同时又知道,记着和怀念不分时段,当然也就没有形式。人死了,化为泥土,音容笑貌不会散,你若念想他,他就时时在你身边。
年年岁岁,选择这一天回家,也是为了在这个摇篮之地寻找自己。看我的土地,我的童年,我的塘,我的路,我的花,我的草,我曾经生活过的场景。
我需要这样的寻找,那是我一路走过的痕迹。我需要这样的回望,以确认自己的漫漫归程。
近些年,新农业发展很快,大棚蔬菜,水果种植,花草培育等,土地上的营生呈现多元化的格局。条件好了,家家户户住着小洋楼,门前门后鲜花盛开,果树飘香。
故乡越来越好了,人却不快乐。一堆堆人聊着家常,说谁的儿孙官大,谁的儿孙挣钱多。年轻人设想将来如何为老人筹备一场风光自己的大葬礼,却常常忘却老人七八十岁,还在田间地头劳作。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他们没有精神提,说要往前看。过去人们不开心,以为富了就好了。现在真的富裕了,还是不快乐。
我想劝劝他们,不要那么在意面子,可无法开口。我生活在城市,说出来的话没有说服力。再者反省后发现,自己也有攀比的心理,好面子的情结。五十步和一百步其实没什么两样。如此,只能在内心悲悯。这是人性的真实,永恒的苦楚,逃不掉的宿命。
一个一个锅盔,装进肚子里。一句一句乡音,听在耳朵里。一边享受着来的欢欣,一边又觉得自己该走了。再看一眼田野里的风景,再看一眼魂牵梦绕的故乡。我的心境,又恢复到了没来之前的样子,空虚,落寞。
下一个清明还很遥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这就是故乡给我们的感觉:没来的时候想来,来了的时候想走,走的时候又不舍。
我的散文集《故乡的女儿》已出版,它以自己的方式在世间行走,和喜欢它的人慢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