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周永胜丨散文/初一印象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周永胜：山西五台人，山西西山煤电集团公司工作。喜欢小说，散文，诗歌，爱看电影，爱旅游，爱摄影。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太原市作家协会、太原市摄影家协会会员。
周永胜
小时候，乡下的大年初一特别热闹，小伙伴们结伴东头跑西头窜，磕头挣糖吃，或者由大人带着，小尾巴似的，一万个不情愿地随大人走亲访友，西门进东门出。那个时候，跑一上午，一颗红枣，一颗核桃，一颗水果糖，一颗一颗的，也能攒半口袋，回家再一万个不情愿地掏给大人，支应其他上门磕头耍闹的孩子。一天下来，腿跑麻了，脸冻红了，但看到自己满满的收获，心里始终美滋滋的。
父亲是西山的一名煤矿工人，那个年代，逢年过节就夺高产，放卫星，回家过年，是全家人从来也不敢奢望的事情。在有关年的记忆里，父亲的影子是极淡的。我最感兴趣，记忆最深的，要数大年初一母亲那一通敬神的礼仪，那种神秘与好奇至今历历在目。
我老家五台，从小耳濡目染，对佛对神对仙的顶礼膜拜体现在好多环节中。初一早上五点左右的样子，母亲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洗漱干净，将年三十晚上就准备就绪的成品或半成品食物盛到供奉菩萨佛爷神仙的茶碗中。茶碗，顾名思义，碗并不大，让现在人看来，就是装模作样给人看的，里面实在盛不下多少东西。嘴巴大点的人，即使一碗面也会一口一个底朝天。好在是供奉菩萨佛爷神仙用的，“老人家们”不像人那么贪婪，那么贪得无厌。那个时代没有反季蔬菜，整个冬天只有白萝卜胡萝卜山药蛋大白菜，这些东西上贡桌自然会让人笑话。不过，农村人自有农村人的金贵，秋季里从深山老林柴木上掰下来的黑木耳，桦树林草甸子上摘下的蘑菇，还有自家屋后房檐滴水下的金针菇，这些都是响当当的好东西，是平素想也不敢想，见也见不上的“硬货”，甚至忘记它们是什么味道，从大人们高度重视的份儿上看，绝不是等闲之物。只有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母亲才舍得拿出来敬奉各路佛爷神仙。不像现在，反季蔬菜那么丰富，要什么有什么。上茶碗的菜，母亲最爱香菜和芹菜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两种蔬菜味道重，走得远，神仙们能闻得着。母亲的这个愿望，到了八十年代才得以实现。
这一大早，平日里慈祥和蔼的母亲有着绝对的威仪，她就怕她的这几个馋猫不老实，眨眼功夫啃上一口。茶碗里的贡品那可是摆放的井井有条，有模有样，清点的一清二楚，不得一点动弹。贡品摆放也有讲究，清淡的在前面，后面是干货硬货，最后是茶水，跟人的习性差不多。为了让各路神仙看得清楚，膳食方便，每个茶碗一道菜。鲜豆腐，豆腐丸子，油炸土豆条，粉丝，金针菇，干蘑菇，黑木耳。主食类的细货不多，槽子糕是最高档的。整个腊月，母亲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槽子糕了，生怕买不回来，每每有人进县城，母亲就好说歹说让人家捎回一斤来，有一年是从太原捎回来的。下来的主要是茶果，也是一种油炸面点食品，把白面加鸡蛋加油加少许红糖和好饧好，擀成铜钱般薄厚，切成十厘米见方的小方块，就像一张小方块纸一样，用剪刀剪着捏着，成为一朵立体的花朵，然后下油锅，直到炸成黄褐色。母亲心灵手巧，会做很多花样，我记忆犹新的就是像风车一样的风轮了。每种茶果三朵一个茶碗，母亲能摆十个茶碗。再加上其它，看起来特别丰盛。瞧瞧满桌子，有吃有喝的，神仙的日子确实非同寻常，这也是人们成仙的一个理由吧。
等摆满贡桌，母亲的眼神便格外光亮起来，她不时地转着头，丝毫不留死角，就像电影里的探照灯，万一被母亲看到谁偷吃，或者谁的嘴唇动弹，肯定要问个一清二楚。如果真的吃上了，那是轻饶不了的，自然会遭一顿暴打。那是对佛菩萨的亵渎，对神灵的一种极端不尊重，是可忍孰不可忍，是要遭报应的。在家里，我是老大，是母亲最信得过的助手，监管的大任非我莫属。看着弟妹们垂涎欲滴的样子，就趁母亲不在眼前的功夫，常常用右手二拇指在槽子糕上抹一下，然后以次让弟妹们在嘴里吮一下手指头，想来特别感慨，现在还有弟妹们叫我“金手指”。
在农村，家里普遍供着观世音菩萨、释迦牟尼佛和文殊菩萨，规格最高的当然是观世音菩萨了。救苦救难，让人脱离苦海，大慈大悲，有求必应的观世音菩萨，自然会受到不同凡响的礼遇，这也是人们顶礼膜拜能做到的最高规格了。还有其他灶王爷、土地爷、天地夜、喜神、院神、三仙姑、二郎神、南天门小先生等等，虽然都有牌位，都有一柱香，但分享贡品的美事只能轮流进行，也没有观世音菩萨那么隆重，那么丰富。
并不宽大的香案上，香炉里插着三柱正正的檀香，预示着一年年关风调雨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袅袅香烟，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力量。同样，左右两只蜡烛，不分长短粗细，悠悠的，静静的火苗，默默地燃放着母亲的虔诚和希望。家境好一点的，厚实的，足足摆放一大桌贡品，虽然品种不多，心诚则灵嘛。说实话，各路佛菩萨也非一个嘴馋之流，对人们的贡品只是报之一笑。点灯上香磕头，一气呵成。到磕头的功夫，全家人早已收拾利索，家小的，兄弟姐妹依次磕，家大的由长辈带头，晚辈黑压压地站在屁股后面，跟着大人，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大人有大人的愿望。父亲长年累月在矿山下井工作，母亲便主要叮嘱观世音菩萨确保自家人安全平安，诸如“观世音菩萨老人家保佑我家的平平安安，安安全全，出门的顺顺利利，在家的和和气气”等，此时此刻，母亲长长地跪在地上，有时候沉默的像一块石头。孩子们就不一样了，想偷吃好的，想不做作业的，嘴里不念，心里就变味了。母亲要求跪下的每一个人都要诚心诚意，心口一致，任何轻挑言语或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概要不得，否则，还是不说为好，反正没有一个胆大妄为的敢以身相试，甚是有趣。
敬神仪式完毕，就可以张罗早饭了。很简单，就是把案桌上供奉菩萨佛爷的茶碗小菜，悉数回锅炒熟上桌。一年里，这顿饭最香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是任何美味佳肴都比不上的，毕竟这桌饭是佛菩萨和各路看家护院的神仙品尝过的。年由此拉开序幕。
母亲现在老了，住在楼上，虽然腿脚不便，大年初一依然敬奉从老家请回来的佛菩萨，这是她生命的根，家在哪善根就在哪。不过，我和我的孩子，我的弟妹们却很少上香磕头了。菩萨是母亲的精神支柱。吃斋念佛，一心向善的母亲，虽然没有改变自己是一个普通家庭主妇的命运，但她用自己的执着，自己的虔诚，自己的坚持教会我们做人的道理，那就是有信仰，不言弃。
大年初一，新春伊始，万物复苏，天地共鸣。愿每个人心中的神灵与自己相伴，活出精彩。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