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诗广传》—《葛覃》安天下于有余者也

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

薄澣我衣。害澣害否？归宁父母。

道生于余心，心生于余力，力生于余情。故于道而求有余，不如其有余情也。古之知道者，涵天下而余于己，乃以乐天下而不匮于道；奚事一束其心力，画于所事之中，敝敝以昕夕哉？画焉则无余情矣，无余者惉滞之情也。惉滞之情，生夫愁苦；愁苦之情，生夫攰倦；攰倦者不自理者也，生夫愒佚；乍愒佚而甘之，生夫傲侈。力趋以供傲侈之为，心注之，力营之，弗恤道矣。故安而行焉之谓圣，非必圣也，天下未有不安而能行者也。安于所事之中，则余于所事之外；余于所事之外，则益安于所事之中。见其有余，知其能安。人不必有圣人之才，而有圣人之情。惉滞以无余者，莫之能得焉耳。

葛覃，劳事也。黄鸟之飞鸣集止，初终寓目而不遗，俯仰以乐天物，无惉滞焉，则刈濩絺绤之劳，亦天物也，无殊乎黄鸟之寓目也。以絺以绤而有余力，“害浣害否”而有余心，“归宁父母”而有余道。故《诗》者所以荡涤惉滞而安天下于有余者也。“正墙面而立”者，其无余之谓乎！

当初听柯老师的诗广传会讲，这一部分感触颇深。特别是这一句：

道生于余心，心生于余力，力生于余情。故于道而求有余，不如其有余情也。

“余”之一字，贯串全文。

有余，就是不紧张，就是能够放松。

这个有余呢，又不是松懈，松垮垮的，自有其张力。

这里说到：

故于道而求有余，不如其有余情也。

这个余情，就是收放自如。参考《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有余就是——发而皆中节，很放松地就做到了，不强求，自自然然的。

有余和守中又是相互依存的。

什么叫守中呢？你看《葛覃》里的主人公在干什么呢？劳作。

采葛，做衣服。

这是她们的日常，也就是她们的守中。有踏踏实实的事情干。

有付出才有收获，这是人间的平衡之道。每个人能勤勤恳恳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在其位，谋其政。这就是守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劳作地。

而在劳作之时，又能够在有意无意之间欣赏到“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生命在此事得到放松与安顿。这就是有余的劳作，人在这样的劳作中，才不会因为劳累生怨，生恨。

安于所事之中，则余于所事之外；余于所事之外，则益安于所事之中。

这句话说的很好，安于所事之中，恰恰能欣赏到意外的风景，这又能越发让人安心。这是一个良好的正向循环。

能守中，故不无聊。

有余心有余情，故生活精彩有趣。

这不是多么高深的道理，而依次构建的生活方式，却是一种简单而和美的生活方式。

恰恰是在这种有余中，能给生命以兴发感动。

而恰恰是这种被兴发的生命，能很好地做到生命影响生命，一些无邪的，美好的东西，就在生命间散播开，生生不息。

故《诗》者所以荡涤惉滞而安天下于有余者也。“正墙面而立”者，其无余之谓乎！

从一人之安之兴，到天下之安之兴，这就是诗之道。也是船山先生写《诗广传》的本意，诗之能广。一人之美善，能兴能感而广之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