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树节，想起这个悲伤的故事
这个时代，让人忍不住借助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来暴露自己的空虚和无聊。
今天是植树节，也刚好是一个理由。
在龙井村，我遇见一些人在去往龙井泉的路边栽种杜鹃，杜鹃树苗都是已经进入开放状态的杜鹃。一个大哥说，来年，这里就是一片属于杜鹃的风景。
来年这个日子，我还会到这里看一看。
▲这是等待被栽下去的杜鹃，开哥随手拍了一张。
一早，我就在朋友圈看到很多关于植树节的文字，仪式感强烈，我都已经懒得再用“作秀”这个词。
然后我就想起19年前写过的这个故事，重新发在这里，也算一种回忆。
■天天说长大之后星星就落了
天天刚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整天带他们玩儿的阿姨死了。阿姨为了救跑到马路中间的佳佳，让飞快丑陋的卡车匆匆踏身而过。
天天因此不再愿意上幼儿园。她说想阿姨。爸爸怎么哄天天也不去，只是说想阿姨，想阿姨，爸爸，我真的想阿姨。
爸爸只好再让天天跟着自己，上班时带着出差时带着。
天天是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1/
天天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阿姨教汉语拼音，别的孩子刚记到“e”的时候，天天已经记到“ing”；阿姨教乘法口诀，在别的孩子刚背会“三三得九”的时候，天天已经背完了“九九八十一”。
阿姨特别喜欢天天。
除了聪明，天天还是个懂事的孩子。
爸爸接她的时候常常是别的孩子都已经被妈妈、爸爸接走的时候。天天一个人静静的等着爸爸来，从不哭，也从不乱喊乱叫，四处乱跑。
阿姨问天天：“天天，今天爸爸不来接你，你怎么办呢？”
天天认真的回答：“跟阿姨。”
“爸爸会不放心的。”
“爸爸说阿姨好。”
阿姨便痴痴的红了眼圈儿，温柔的把天天抱在怀里，想很多事情。
往往当阿姨收回思绪看怀里的天天时，天天已经甜甜的进入了梦乡，长长的睫毛下挂两滴晶莹闪烁的泪珠。
阿姨的泪也就忍不住落下来，“多好的孩子啊……”
2/
“天天真是个天才。”阿姨在一次座谈会后和天天的爸爸说，“她的理解力、想象力和创造力都超出别的孩子太多，几乎让人无法相信。”
阿姨说有一次她在白纸上涂了一个黑点儿，问所有的孩子这大大的黑点儿像什么，天天竟然说那是星星的家。这的确让阿姨震惊。
爸爸总是对这个非常喜欢天天的阿姨怀一份超乎寻常的感激：“天天真的让你受了很多累。唉——天天这么早熟，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阿姨困惑的睁大眼睛，不理解天天爸爸说的话。
只是有些倔强的告诉他：“我会好好照顾天天，一定让她始终保持这份天分。只要，只要你真的放心把天天交给我。”
之后，天天便跟着阿姨，像跟着妈妈。
阿姨便每天格外照看她，像照看自己的孩子。
阿姨的单身宿舍成了天天的家。在天天幼小的心灵里，这小小窄窄的宿舍很温暖，阿姨的床也比她睡的小床柔软。
天天在后来说，躺在阿姨的床上真象躺在长满芳草的小山坡上，又象牧羊的孩子躺在洁白的云堆里。
梦里总是有数不清的小鸟儿齐声唱歌，有红嘴唇儿的，有花翅膀的，还有黑羽毛白爪子儿的……一只只唱得格外好听。
天天说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梦里总也是冬天，不是大片片的雪花落在蝴蝶结上，就是爸爸抱着她走在冰河上，听冰咔嚓喀嚓的断裂。
天天经常在梦里哭喊着醒来，说害怕。而爸爸一次次总也安慰不了五岁的天天。便耐心的告诉她：“天天，等你长大就好了，在睡觉时梦里全是春天，有燕子啦，有小溪哗哗啦，还有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彩……天天，天天快快长大吧。”
天天懂事的看着爸爸深情的眼睛问：“爸爸，你怎么哭了？”
爸爸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把天天举到半空：“爸爸没出息，不要学爸爸。天天，知道什么叫坚强么？告诉爸爸。”
天天有些不解的眨眨眼，跟爸爸说：“爸爸，我不哭。我不害怕。”爸爸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溅湿了天天小床头粘贴的扎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
“爸爸，你又哭了。”天天一只小手搂着爸爸的脖子，一只小手擦去爸爸的眼泪，大人一样跟爸爸说：“不坚强，爸爸。”
自从天天跟阿姨睡在一起，天天真的再也没哭过。
爸爸每次去接她，总少不得跟阿姨说：“唉——这个孩子，真亏了你了。让我怎么感谢你好呢？”
阿姨便红了脸，轻轻的说：“我喜欢天天，真的，我好喜欢。天天是个好孩子。”
“其实，其实，是你太好。”爸爸跟阿姨说。
天天在一旁，总觉得爸爸怪怪的，天天记得爸爸说话特别干脆，特别洪亮，今天是怎么了？
天天看看脸蛋红扑扑的阿姨，也觉得怪怪的，天天记得阿姨总有说不完的话：小兔子啦、小熊啦、小狗啦、小松鼠；天上的星星又点灯啦，树上的小鸟儿又练声啦……一天天说不完，今天怎么总也不说话呢？说出的话让人听不清，好象好象蚊子在叫。天天睁大眼睛想，直到爸爸走了也没有想明白。
天天和阿姨一起送爸爸，在门外的花池旁，阿姨告诉天天：“和爸爸说再见。”
天天便向爸爸扬起小手喊：“爸爸再见——”
爸爸也扬起手，说：“再见。”
天天觉得爸爸那声再见不是跟自己说的，天天觉得爸爸的眼睛看的是阿姨。
3/
快暑假了，天天离不开阿姨，阿姨也离不开天天。
阿姨正在想办法。
一天，爸爸来了，跟阿姨说：“我要出差到很远的地方去，估计至少得四十天才能回来。你带天天到我家去住吧？”
阿姨为难的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了天天。
天天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窗外那只落在电线上的燕子。
“天天，爸爸要出差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要好长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你是跟阿姨呢，还是跟我一起去？”爸爸问天天。
“跟阿姨。”天天头都没回。
爸爸看了看阿姨，笑的很苦涩很凄凉很信任又很深情：“天天离不开你了，真的就交给你吧。我放心。我，我不放心的是，是别人怎样看……”
爸爸拿出一串钥匙递给阿姨：“这是我家钥匙，交给你，天天所用的东西随处乱放，到时你自己找吧。”
阿姨用目光回答了一切，
爸爸出差远行的时候，阿姨带天天住到了天天家里。
在这炎热的暑假中，天天简直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整天围着阿姨飞来飞去。
小屋清清爽爽的，像春天。
天天觉得自己的小床再也不那么硬了，梦里再也不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再也听不到断冰的声音了。
天天认真的对阿姨说：“阿姨，你就住在我家吧。”
阿姨亲亲天天嫩嫩的脸蛋说：“阿姨不是正住在你家么？！”
天天不知道这一刻阿姨心里开满了温暖的笑容。
每天，阿姨都选合适的时间带天天去街头的公园玩儿。教天天认识各种各样的东西：哪棵树是垂柳，哪棵树是梧桐；哪是菊花，哪是牡丹；哪是孔雀，哪是鹦鹉……天天认一遍就记住了，比记儿歌还快呢。
天天记得最长的儿歌也是暑假里学会的。
4/
天天记得阿姨教她这首儿歌的时候，七月天的太阳刚刚落下去，外面还很热，天空还很明亮。
阿姨给天天买了一顶镶蓝边儿的小草帽儿，一把画了九只花蝴蝶的小扇子。
一边往街头的公园去，一边教她这首儿歌。
阿姨指一指路边一棵披散着绿头发的小树问天天：“这是什么树？”
天天张口回答：“小柳树。”
阿姨接着教她儿歌。
“天天，你看，这棵小柳树就是春天小姐姐送给我的，漂亮不漂亮？”阿姨站在小柳树跟前，问天天。
“漂亮，阿姨，春天小姐姐几岁了？”天天怀着羡慕的神情，摸摸小柳树，扬起脸儿问阿姨。
“跟你一般大。”阿姨牵起天天的手，“天天，咱们去公园。”
“阿姨，小柳树有很多小朋友吗？”天天听了忍不住问。
“是呀，小柳树的朋友非常非常多，一会呀，小柳树还会遇到小蜜蜂，小丁香和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儿。那个小男孩儿就像咱们班里的佳佳，可淘气了。你听——”
“记住了吗，天天？”阿姨把天天抱着放在公园里的石椅上，摘下她头上的小草帽儿，拿过小扇子给她扇扇风儿。
“记住了，阿姨。”天天急切的等着往下听。
这会儿，天稍微又暗了点儿，黄昏的味道越来越浓。
“天天，这儿歌好么？”阿姨一边给天天扇蚊子，一边教天天背这首不算短的儿歌。
“阿姨，小丁香是个好孩子。”阿姨一点儿也不觉得天天是答非所问，相反的，阿姨认为天天回答得太完美了。
“小丁香睡懒觉怎么还是个好孩子呢？”阿姨又问。
“小丁香承认错误。”天天回答的简单而切入本质。
阿姨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了，接着教天天最后一首儿歌。
“天天，这儿歌长不长？”阿姨把最后一句儿歌教给了天天，问她，“小男孩还会不会一个人再往外跑呢？”
天天说：“不会。”阿姨没有问原因，抱起天天走出公园。
她觉得她怀抱中的绝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而是儿歌中的那个长着花翅膀的小姑娘，是送给小柳树新衣裳的春天。
5/
暑假很快在儿歌中远去了。
阿姨竟觉得这暑假是这么的短，似乎短的出乎意料。
明天幼儿园又将要充满孩子的笑声。
天天也该上大班了。
等天天的爸爸回来，跟他说吧，仍让天天跟着她，她已经离不开这个孩子了。
别人毕竟是别人，永远不会了解她和天天之间的感情。让别人去说吧。
她知道天天需要她，她也需要天天。
在不算短的零散接触中，她以姑娘的敏感的心也觉察出，天天的爸爸同样需要她，甚至比天天更需要。
她知道，他更多的是为了天天。
阿姨想的很理智，也很善良完美。
阿姨没有想到命运之神也有失手的时候，打碎一只花瓶或一个美丽的生命。
其实，命运之神自己也不知道会因自己一时疏忽而让人世多一出悲剧，或者多添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比如传说中哭倒长城八百里的女人，比如谁终日望夫归来最后化成了石头。
天天也没有想到，尽管她异常聪明，事情该发生还是发生了。
命运之神打起盹来，不该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的，在天天还没有接触母亲内涵的时候，她幼小的人生里又失去了她的阿姨，本来能让她感受母爱的阿姨。
天天的爸爸从远方回来时，命运之神已经失手了。
天天早已哭成了小小的泪人儿，喊着“我要阿姨，我要阿姨，我要阿姨……”
可是阿姨再也不会教她背儿歌了。
事情就这样突然，天天的爸爸从南国带回的红豆还未及示人就一下子消失了它应存在的光泽。
对他来说，冬天来的太早了，早得有些残酷，让人简直承受不了。
天天也似乎遗忘了笑容，挂一脸本不该她这五岁孩子拥有的沉郁，跟着爸爸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奔波，一直到上了小学。
6/
春天是个小姑娘
一年只能到北方来一次
……
天天想，我就是那个小姑娘，只是从南方飞来再也没有回去。
也许我飞回去了就不会发生那些凄凉的故事。
天天仍旧异常聪明，即将读完二年级的时候其知识水平已达到了四、五年级的程度。
天天想起阿姨在三年前的黄昏教这首儿歌的情景，就止不住落下泪来。相应的夜里就会梦见大片大片冬天飞舞而来，夹杂着断冰刺耳的嚓碴声。
天天为自己装订了一个很好看的日记本，取了个古怪的名字《天天说长大之后星星就落了》，天天在上面写了很多诗，其中有这样一首：
故事结束了。
19年前，很多人看了这个故事之后说哭了。19年过去，物是人非。
还是来感受一下江南的春天吧 ↓
2021年3月12 植树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