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考古11：观象玩辞
作者：朱兴国
《系辞》：“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弄清《周易》基本原理之后，全面搞通《周易》只需再费些观象玩辞的功夫。
《周易》意象体系是由乾、坤、坎、离、震、艮、兑、巽 八个单卦的基本卦象构建而成的。《说卦传》对八卦卦象进行了总结，但很不完备，《周易》常用的一些卦象在《说卦传》中并未揭示，《说卦传》中还有很多错误的地方，因此，对于《说卦传》不可尽信，只能作为参考。每一个单卦究竟有哪些卦象需要我们依据《周易》古经重新作出考证。
对于卦象的辨析考证可以采用以下方法：把言及同一卦象或同类卦象的卦辞、爻辞汇集在一起，画出卦符，看《周易》在遇到八卦中的哪一卦时才言及该象，同时应找出言及该象的理由。例如：
《周易》遇离多言车（《大有·九二》《贲·初九》《困·九四》）、言舆（《小畜·九三》《大畜·九二》《大畜·九三》《睽·六三》《蹇·初六》）、言乘（《屯·六二》《屯·六四》《屯·上六》《同人·九四》），原因是离为轮（《既济·初九》《未济·九二》）。离为火，“火以圜”（《考工记》），故离为轮。
离为火，火色赤，故离为朱绂（《困·九二》），朱绂乃公侯服色，故离为公（《大有·九三》《解·上六》《益·六三》《益·六四》）、离为侯（《晋》）。
每一个单卦的卦象是由该卦的基本义引申而来的，因此，每一个单卦的卦象之间存有内在的必然联系。洞察卦象之间的内在联系，有利于正确而顺畅地考证辨析卦象。
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以明凶吉，故《周易》无象外之辞。《周易》所言意象一定可以在卦中找到。卦辞所言意象当然存在于本卦。爻辞所言意象一般出自之卦，偶尔也会出自本卦或兼出于本卦和之卦。为便于大家观象会意，我们特意于爻题下面画出本卦和之卦卦符，观其象而玩其辞，则研《易》之乐得焉。
《周易》卦辞爻辞均已注意到互卦卦象。所谓互卦就是从一个重卦中所能看到的除上下卦之外的另外一些卦。如《井》以三至五爻为离为瓶，《乾·九四》以之卦小畜二至四爻为兑为渊，《颐·初九》以颐卦初爻至上爻为大离为龟。
《周易》也已注意到覆卦。所谓覆卦，就是把一卦倒置而形成的卦。如《乾·上九》以上兑为覆巽为龙，《睽·上九》以下兑为覆巽为豕，《屯·上六》以上巽为覆兑为泣血涟如。不过，《周易》极少注意覆卦。
互卦和覆卦的发现及其卦象的运用使卦辞爻辞变得丰富多彩，妙趣横生。
在六十四卦中，除了上下卦相同的八个重卦，其余重卦的卦名皆得名于上下两卦的卦象组合所产生的意。例如：旅卦，离上艮下，离为火、艮为家，火焚其家，失其居，无所容，故曰“旅”。大畜卦，艮上乾下，艮为家、乾为金，家中有金，故曰“大畜（蓄）”。小畜卦， 上巽下乾，巽为散、乾为金，散其金，故曰“小畜（少蓄）”。《象传》识象不广，其解多不得要领。依据卦象，可以正确理解卦名，正确理解卦名，才能正确领会卦义。卦名之意往往会成为卦辞爻辞的共同话题，从而使得一卦的卦辞爻辞看上去像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实际上只是形式的统一，相互之间却并无必然联系。
不搞清《周易》基本原理和《周易》意象体系，就不可能读懂《周易》，甚至连最基本的句读都成问题。例如：
无妄初九爻辞，一般读作：“无妄，往吉。”其实，应当读作：“无妄（亡），往吉？”初九之变，无妄之否，乾上坤下。乾王则坤废，其运逢废，不利有攸往，卦名已告曰“无亡”，往岂能吉？故曰：“无亡，往吉？”
无妄六三爻辞，一般读作：“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其实，应当读作：“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六三之变，无妄之同人，乾上离下。乾王则离囚，其运逢囚，故曰“灾”。乾为牢，离为牛，乾王则离囚，犹如系于国牢的牲牛，故曰“或系之牛”。或，邦也。由于之卦同人和无妄本卦吉凶程度相近，故仍可依据无妄本卦占。无妄卦，乾上震下。乾为邑，震为行，乾王则震没，行人得灾于邑人，故曰“行人之得邑人之灾”。
《周易》占辞的涵义是由象数和八卦休王之理双重界定的，根据八卦休王之理依托象数体系来研读《周易》一般不会产生理解上的分歧。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周易·革》
对于《周易》文义的探析和异文的考辨，单纯依靠文字训诂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豫卦六三爻辞，通行本作“盱豫”，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作“杅豫”，阜阳汉简《周易》作“歌豫”，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周易》作“可余”。四种版本各不相同，何为正文众说纷纭，求诸卦象则一锤定音：执象以求，卦中有震，震为歌，故当以“歌豫”为正文。
依托象数体系根据八卦休王之理来研究读《周易》很容易识破深藏其中的通假字。如豐卦初九爻辞“虽（唯）旬无咎”，今世学者常引殷墟卜辞“旬无咎”辞例加以印证。其实，“旬”当读作“恂”，因为卦中无“旬”象却有“恂”象。恂，恐惧也。初九之变，豐之小过，震上艮下。震王则艮休，其运逢休，不吉，临危而知戒惧则无咎，故曰：唯恂无咎。之卦小过三至五爻为兑，兑为惕，故曰“恂”。
由于爻辞和之卦卦辞是相通的，而每一处卦辞或爻辞可以在《周易》中寻找到六处与之相通的卦辞或爻辞，将七处占辞相互参照对比研读，有利于我们准确而系统地把握占辞的涵义。例如：把《升》和之卦为升的六处爻辞即《泰·初九》《谦·六二》《师·六三》《恒·九四》《井·九五》《蛊·上九》相互参照对比研读，由《师·六三》“师或舆尸”和《恒·九四》“田无禽”可以断定《升》“南征吉”当读作“南正吉”。理解了《升》“南正吉”占辞的由来，可进一步确定《蛊·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当读作“丕事，王侯高尚其事”。
新出土的《易》学文献对于我们正确理解《周易》也有很大帮助。例如：由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可知《颐·六二》“丘颐”当为“北颐”，由阜阳汉简《周易》可知《小畜·九五》“富以其邻”当为“不富以其邻”，由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周易》可知革卦“巳日”当作“攺日”，由王家台秦简《归藏》可知夬卦卦名之义当为“锐”。当然，作出如此判断并不是因为它们来自出土文献，而是因为它们合乎卦象和八卦休王之理界定的卦义。
（作者朱兴国，著有《三易通义》，齐鲁书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