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菊：折断翅膀的鸟儿（小说•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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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芳 菊 

3

我胳膊做完手术，半个月后拆线。小瑞看我整天躺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样子，对我说，我陪你出去散散步吧，搀扶我从床上起来。我俩沿医院走廊慢慢走着，一阵风吹起我空空的袖管，身子猛然趔趄一下，小瑞赶紧伸手搀扶住我。

夜幕降临了，星光灿烂，满天蓝宝石似的星星眨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几只夜行鸟儿从天空掠过，我心里突然一阵刺痛，我是个折断翅膀的鸟儿啊！永远，永远都飞不起来了！

我和小瑞坐在医院长廊椅子上。夜色浓郁，一轮明月升起来了，清凉如水的月色，洒向大地，洒向不远处的楼房，从楼房里传出一阵昂扬激越的钢琴声，我仔细聆听弹奏的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此刻，这首乐曲以特有的庄严宏伟，磅礴大气撞击着我，震撼着我“命运，决不能让我屈服，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贝多芬面对接踵而来的灾难发出的呐喊在我耳边回响。我想起海明威那句战斗誓言：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倒。我是个男子汉，怎能轻易被打倒？！我突然醒悟了。

在小瑞的帮助下，我开始了艰难的训练：吃饭、穿衣、梳头、洗脸，这些平时很简单的事情，现在全部成了我要攻克的难题。我用嘴噙着勺子吃饭，费尽周折把碗里的饭菜舀起来，勺子一翻，全洒在了脸上和身上。我用嘴噙着笔杆写字，牙龈和口腔磨出了血，鲜血顺着笔杆往下流。练了一段时间，效果不明显，我垂头丧气停止了训练。

小瑞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在为我担忧。这天，她上街路过一家钟表店，发现钟表店主人和我一样失去了双臂，此时正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全神贯注修手表。只见他用脚趾夹着镊子，慢慢打开表盖，取出零部件仔细检查，表修好后用绒布擦拭干净装好，整套动作娴熟、利落。

隔天，小瑞领我来到这家钟表店。相同的遭遇，我和店主人很快交谈起来，我发现这家店主人不但会修表，还会钉纽扣、洗衣服、搞家务，生活基本能自理。我受到了鼓舞，心情好转起来。

我胳膊上伤口长好，小瑞接我出院回到家，她拿出一盘磁带对我说：放盘带给你看。

电视屏幕出现盲人歌星安德列.波切利的身影，主持人介绍说：波切利出生时患有严重青光眼，12岁在一次踢足球意外中失明。他父亲对渐渐长大的他说，无论生活发生过什么，无论你的境遇有多么糟糕，你都有理由快乐生活。虽然你看不见这个世界，但你可以去做一件事，让这个世界看见你。

波切利嗓音浑厚，极富磁性，他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各大歌坛和音乐会。他饱含深情，天籁般的歌声赢来众多歌迷赞赏，获得过很多音乐大奖。在歌坛奠定地位后，他又向着新的目标进发：跑步、骑马、骑车、冲浪、飞天、演歌剧，残缺的生命演绎的活力四射，丰富多彩。

电视屏幕上，安德列.波切利和莎拉布莱曼正演唱歌曲《告别时刻》：

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梦见地平线，而话语舍弃了我，没有阳光的房间里，也没有光线……

当你在遥远他方的时候，我梦见地平线，而话语舍弃了我。我当然知道，你是和我在一起的。你—我的月亮，你和我在一起。我的太阳，你就在此与我相遇……

安德列.波切利和莎拉布莱曼清新质朴，温暖深情的歌声像清晨绮丽的朝霞，深深打动了我。

看完磁带，小瑞给我朗诵一首诗，其中一句：你得忍耐/学会过没有翅膀的日子，深深打动了我。诗作者好像专门为我写的，我心里充满感动，感恩写诗的人和为我朗诵的小瑞。

以后的日子，我经常看到一些折翼天使在央视和各大舞台表演，展现卓越的才华，非凡的毅力。我领悟到，身体上的残疾并不可怕，心灵的残疾才最可怕。

虽然我失去了双臂，小瑞和亲人们并没有抛弃我，亲人们用无私的爱温暖我，鼓励我。我心情激动大声喊：我要考大学！我要考大学！

我改用脚写字，小瑞用布条把笔绑到我脚趾上。我一遍遍苦练，练得脚趾红肿脱皮，笔触碰到红肿脱皮的脚趾，疼得我浑身打颤，身上汗水像用水泼过。

闲暇时我喜欢踢足球，我要把心里的烦恼、痛苦统统踢出去，跌倒了我要再爬起来。

为方便练字，我的脚一年四季没穿过袜子。冬天，脚冻得冰凉，小瑞心疼我，捂住我的脚放她怀里暖着。她有时忙不过来，拿来玻璃瓶灌满热水，用布包包裹好放到我脚边，脚冻麻木了，我放在上面暖暖。我的脚趾脱了几层皮，磨出了老茧，我终于学会用脚写字，我重新拿起课本，用不太灵活的脚趾一页页翻书，一笔一划书写。

又一年高考到了，我心情激动又焦虑，像我这样的重度残疾人，能参加高考？哪所大学愿意接纳我？还有……

我母校的老师、同学、父母亲和小瑞，四处奔走为我想办法，诚心感动了上帝，我被批准参加高考。听到这个喜讯，我激动的彻夜难眠。

高考那天，我带着亲情、爱情、友情的温暖走进考场。考场后面摆一张方桌，我坐在方桌上，脚趾头夹着笔，按规定时间答完了全部试题，每考完一门课我大汗淋漓，汗水湿透了衣衫。

高考成绩公布了，我超出分数线20分，一所金融学院录取了我。我用实际行动证明，虽然我的肢体残缺了，但我绝对不是个废人，正常人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临上大学校前，我和小瑞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领证那天，我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这样失去双臂的重度残疾人，不但走进了大学校门，还获得了世界上最纯洁最美好的爱情。

大学期间，我多次去到大中小学、聋哑学校、监狱做报告，受到大家欢迎，鼓励赞扬的信件雪片般飞来。

4

花店来了几位客人，聂翔给客人们详细介绍花的习性，插花注意的事项等。买花的人走了，聂翔接着说：这个花店是我一位朋友开的，小瑞在店里打工。我周六、周日过来帮忙打理。这个地方有些偏僻，生意不太好做。小瑞为了给我挣学费，每天东奔西走去卖花，经常很晚才回来。遇到订花篮、花车的还要加夜班，经常忙到深夜。

我上了3年大学，小瑞没休息过一天，每天在外面奔波，风吹日晒，变得又黑又瘦。再有一年我大学就毕业了，我要努力挣钱装上假肢，然后带着小瑞去旅游，我要和她边走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聂翔情不自禁哼唱起来。我被聂翔和小瑞的真挚深情和拼搏精神深深打动，虽然他的翅膀折断了，但他从未停止过飞翔。我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提笔写下一首诗：

《受伤的翅膀》

骤然降临的狂风暴雨

折断了你的翅膀

默默吞咽下

所有痛苦忧伤

泪水满眶

黑暗

隐去了受伤的翅膀

剧烈的疼痛使你想哭

沙漠般干涸的眼睛没有眼泪

想做出坚强的样子大声笑

面孔僵硬笑不出来

压抑彷徨 郁闷 心伤

挤压着你瘦弱的胸膛

你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行走

苦苦寻找治疗受伤翅膀的良药

隧道里一朵孤独生长的小花

让你野马般狂乱的心情

慢慢平静下来

你感觉疼痛正一点点一点点减轻

你在黑暗中默默疗伤

疗治受伤的翅膀

等待晨曦照亮大地时

扇动翅膀再次飞翔……

我把这首诗送给聂翔，他接过来看着说：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谢谢你。

夕阳西下，不知不觉，我在花店待了几个小时，心里涌出一个念头，想求一幅聂翔写的字，我犹豫着开口：聂翔，你能给我写一幅字留作纪念吗？

聂翔爽快答应。他让我取出一张竹席铺在花店外面，拿出笔墨宣纸，端坐在竹席上，脚趾头夹着毛笔，饱蘸墨汁写起来：“奋斗人生，再创辉煌”几个大字很快跃然纸上。

聂翔的书法没有笔力遒劲，入木三分的洒脱自如。书法贵在精神，从他略显稚嫩的字体中，我感受到一种毅力和精神，我收起聂翔写的书法告辞。

出了花店门，我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自行车蹬得一溜风。

第二天，我从卖花女身边经过，大声对她说：买一把玫瑰。

我想，世界上的玫瑰，即使花色品种再多，只有最美那一朵为心爱的人绽放。这朵玫瑰需用真心去关爱、呵护。我和聂翔、小瑞纯洁的友情也需用真心去呵护……

后记：多年前，和一位失去双臂的少年有过短暂接触，写这篇文章前，我专程采访了少年的母亲。

经常在报刊、电视上看到一些身残志坚的残疾人的事迹和精彩表演。我为这个群体热爱生活，勇敢拼搏的精神感动，仅以这篇小说，献给身残志坚，努力拼搏，热爱生活的残疾人群体和善良仁爱之心的朋友们。

作者简介

芳菊，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陝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社科院文学艺术研究所知青工作室创作员，进修于鲁迅文学院。1984年开始写作，业余笔耕不辍，在国内各类报刊电台发表新闻作品400多篇。创作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百余万字。曾为《西安晚报》“老三届”征文，“未名女作家”“女性专栏”撰稿。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大系》《陝西女作家丛书》《经典音乐视听欣赏六周年》《散文精品选》《中国地学诗歌选》《岁月》《一路悠长》《蓝天情怀》《集邮年华》《集邮情缘》《辉煌集邮》《情结老三届》《法苑撷英》《鲁院学员集》等书籍及陝西新好散文联展。曾获中国散文创作奖，中国当代最佳散文奖，第二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优秀奖，中国散文新星奖，春华秋实网络文学二等奖，短小说《夺命蛋糕》获江西樟树司法征文大赛一等奖，七天网美文大赛奖，为智障儿童创作歌曲《小星星长出了翅膀》获2005西安晚报少儿歌词征集大赛优秀奖，创作《丰园之歌》词获2004西安莲湖区文艺演出综合类一等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寂静的腊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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