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书法家张弼,被誉为“张旭复出”,狂草:好到极处,俗到极处
扬子江头几问津,风波如旧客愁新。
西飞白日忙于我,南去青山冷笑人。
孤枕不胜乡国梦,敞裘犹带帝京尘。
交游落落俱星散,吟对沙鸥一怆神。
—明·张弼《渡江》
扬子津渡口,一位白衣儒士,目光深邃地望向滚滚长江,江水风波依旧,过往的旅客新愁换旧愁。落日匆匆西去,比这些过客还要忙,只有向南的青山巍峨不动,冷冷嘲笑着忙碌的世人。
这位孤独的白衣人因一腔爱国热血而孤枕难眠,身上依旧还有帝京的尘土。亲友就像天上零星的星辰,散落四方,孤独的白衣人只能对着纷飞的沙鸥,吟唱心声。
张弼《草书火里冰诗扇》
这位白衣儒士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张弼,明代著名书法家。明成化年间,张弼在京为官期间因为性格太过耿直,得罪了不少权贵。后来因为一首《假髻曲》讽刺时贵,诗云:
东家美人发委地,辛苦朝朝理高髻。
西家美人发及肩,买妆假髻亦峨然。
金钗宝钿围珠翠,眼底何人辨真伪。
夭桃窗下来春风,假髻美人归上公。
遭到当权者的忌恨,于是联合起来把张弼排挤出京城,任江西南安知府。
或许正是张弼这种高风廉洁、刚正不阿、不取媚权贵的个性,因此张弼于书法之中最爱草书,他的草书风格倾向于表现自我,不受当时“台阁体”的束缚,敢于直抒心意,因此名动海内,“海外之国,皆购求其迹”,书名“震撼一世”。
张弼《草书元宵七言绝句轴》
然而,在当时书法圈内的人士对张弼的草书评价却是毁誉参半,同时代的陈献章评价张弼的书法是:“好到极处,俗到极处。”这是什么原因呢?张弼的书法到底好在哪里?又俗到哪里呢?
张弼书法所处的时代背景
明王朝初期百余年间,明王朝的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在政治上极力强化君主专制和君主集权。因此在文化方面,除了对文人进行拉拢、利用的同时,还采取了极为严厉的高压政策,加强思想文化控制,提倡程朱理学,实行八股取士,发展了“台阁体”文学,从而限制了文人的思想自由和创造性。
在这种政治和文化背景下,书法艺术也呈现出被压抑的气氛,“台阁体”盛行,书法也成为了统治阶级用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工具。书法风格追求平正典丽,很难在书法作品中感受到创作者个性化的思想情感,扼杀了很多人的艺术生命。
张弼《草书元宵七言绝句轴》2
关于这一点,我们看看当初朱熹老夫子是怎么评价“宋四家”书法的,我们就能理解了。朱熹曾经这样这样说:
“字被苏、黄胡乱写坏了,近见蔡君谟一帖,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
“欧阳文忠公(修)作字如其为人,外若优游,中实刚劲,惟观其深者得之。黄鲁直自谓人所莫及,自今观之,亦是有好处。但自家既是写的如此好,何不教他方正?须要得恁欹斜则甚!又他也非不知端楷为是,但自要如此写;亦非不知做人诚实端悫为是,但自要恁地放纵!”
张弼草书被誉为张旭复出,好到极处便是俗
张弼以草书名世,《明史·文苑》称其:“善诗文,工草书,怪伟跌宕,震撼一世。”
张弼草书从明初的“三宋”(宋克、宋广、宋璲)入手,盛年时从师法“三宋”转而向唐人张旭、怀素取法。这个时候他的草书风格就更加突出了,作品“怪伟跌宕”,是其书法水平最高的时期。
张弼《怀素上人草书歌》
张弼《怀素上人草书歌》
张弼《怀素上人草书歌》
张弼《怀素上人草书歌》
张弼《怀素上人草书歌》
祝允明曾经说:
“张公始者尚近前规,继而幡然飘肆。虽声光海宇,而知音叹骇。”
其中“尚近前规”主要说的就是张弼的书风与元末明初的书法风格有延续性,但是更为主要的是他能在继承前贤的基础之上“幡然飘肆”,写出自己的面目,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朝着抒情的方向发展了。
所以张弼的草书对于明朝中后期的影响是很大的,他是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陆深评云:
“东海先生以草书盖一世,喜作擘窠大轴,素狂旭醉,震荡人心。”
张弼的草书时誉甚隆,王鏊评曰:
“其草书尤多自得,酒酣兴发,顷刻数十纸,疾如风雨,矫如龙蛇,欹如坠石,瘦如枯藤,狂书醉墨,流落人间,虽海外之国,皆购求其字,世以为颠张复出也。”
张弼《杜甫曲江二首之一诗轴》
所以,我们看张弼的草书,绝对算是够狂、够怪,作为狂草作品,可谓好到了极处。那为何又说张弼的草书“俗”呢?陈献章为何评价张弼的草书:“好到极处,俗到极处”呢?
原来张弼的草书盛名之后,应酬之作颇多,因此很多作品落差极大,有些作品他自己也不满意。因此后世批评者也很多,项穆在《书法雅言》中就评曰:
“后世庸陋无稽之徒,妄作大小不奇之势,或以一字包络数字,或以一傍而攒簇数行,强合勾连,相排相纽,点画混沌,突缩突伸。如张汝弼、马一龙之流,且自美其名曰梅花体。正如瞽目丐人,烂手折足,绳穿老幼,恶状丑态,齐唱俚词,游行村市也。”
虽然项穆的评论有点过于夸张,张弼远没有如此不屑“齐唱俚词,游行村市”,但是他的草书有时故意夸张大小对比,参差错落,作品中也多有妖娆作态之笔,因此够乱、够俗。项穆过激的点评,切中了张弼草书轻浮的要害。
张弼《御沟流红词轴》
张弼的草书学习张旭、怀素一脉,在当时馆阁体盛行之时,取得了一定的突破,但由于其后期的作品过分强调花俏,突出“狂”“怪”,因此习气过重,过犹不及,结果反而显得“乱”和“俗”了。而后面跟着张弼的一些时人,更是把这种庸俗之风发挥到极致。
后世直到祝允明的出世,才力挽狂澜,重振明朝大草的气候。但即使如此,张弼的大草强调抒情的特性,对大明的草书的贡献还是值得肯定的。因此,陈献章说张弼的草书:“好到极处,俗到极处”,真是太确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