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萧萧：【那些日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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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那些日子

文/萧萧

端午过后，天气已有些微热了，舅舅、舅妈要去美国帮表哥照顾小侄女，外婆便来到了我家。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段不同往日的亲密陪伴，我才更多地了解了外公外婆以及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不平凡的日子。

如今已是十一月，但天气依旧是暖暖的。有太阳的时候，外婆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旧沙发上，戴上她的老花镜一边看报一边晒太阳。外婆知道许多国家大事，有时候还会讲出一些我都不知道的新闻。

外婆小时候家境很好，曾祖父支持她读书，所以她便成了镇里唯一的女中学生。每次曾祖父收租的时候都会带着她，因为她打得一手好算盘，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大官村有一个会算账的女先生。说到这我都能想象出外婆那时候的模样。两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从肩膀垂到胸前，一双大眼睛透着灵气，灰土布的长棉袄上斜挎着一个灰白小格子的书包，脚上还有一双白底黑面儿的棉布鞋。外婆可是那时候没有裹脚的新时代女性呢。

但那样平静美好的日子在外婆上中学的第二年戛然而止。

那天也是这样的初冬，但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镇子里来了一伙土匪，他们专挑大户人家抢劫。曾祖父因为拒绝给他们财物，就被土匪撸了去。曾祖母担心土匪会伤害舅爷和外婆，就托人从县城把在那里读书的兄妹俩悄悄地接回来藏了起来。回来的那天晚上，寒风刺骨，天上还零星的飘起了雪花。急红了眼的土匪把曾祖父绑在门口的大树上，用皮鞭毒打。可怜的曾祖父被百般折磨，最后竟被那伙丧心病狂的匪徒连同那棵大树一起活活的烧死了！躲在人群中的外婆和舅爷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只能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随后家里就被洗劫一空。从此外婆的求学生涯也就结束了，他们回到家中，在曾祖母的扶持下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家。

那晚的火光照得天空像血一样红，那年的冬天像地窖一样的冷。外婆说……

几年之后外婆成家了，外公是我们县城的高中老师，也是一名共产党员。当新中国成立的喜讯传遍祖国大地的时候，党中央号召广大青年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外公就带着他满腔的热血加入到了建设青海的队伍中。于是他就和外婆一起带着大舅和襁褓中的二舅骑着一匹大马，历经几天几夜的长途跋涉来到了西宁。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再加上当时青海还没有解放，日子过得可想而知。每一个外公不在的夜晚，外婆都抱着舅舅们在窗外的枪声杀喊声中彻夜难眠。外公那时候是负责送信的情报员，有一次执行任务因为胃病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幸好被路过的人发现。他们看了外公随身的证件知道他是共产党才出手救了他。随着舅舅们慢慢长大，青海解放，妈妈和大姨也相继出生了。可就在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偏偏遇上了反右派斗争。外公稀里糊涂的就被抓去劳动改造。外公被关起来的日子里，外婆一边照顾着四个年幼的儿女，一边托人找关系打理外公的事。日子很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但外婆却始终没有被击垮。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带着孩子们在异乡守着外公。或许正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才造就了外婆遇事冷静坚韧不拔的精神，才让她在那么艰难的岁月里能只身扛起所有的苦难。

“咕咕咕咕……”“叽叽叽叽……”

原来是邻居奶奶养的老母鸡带着她刚出生的小鸡们来串门了。母鸡妈妈每找到一点食物就“咕咕咕”的喊孩子们过来，自己却一口都舍不得吃。看着兴高采烈飞奔过来的小鸡们，眼前的外婆，可不就像它们的妈妈吗？

外公没有被释放，外婆和四个年幼的儿女却被遣送回了扶风老家。回到家后，一直生病的大姨总不见好，小姨也在这个时候出生了，为了孩子们有条活路，外婆便忍痛将刚出生的小姨送了人。紧接着的三年自然灾害，粮食的极度缺乏，无疑让这个根本没有劳动力的家雪上加霜。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没有水吃，外婆带着小鸡仔们从几里外的邻村抬水吃。大舅二舅在前面，外婆在后面，怕累着孩子，外婆把水桶尽量的靠近自己这边，妈妈带着一直哇哇大哭的大姨跟在后面。没有粮吃，外婆把舅舅和妈妈托付给邻居，自己背着两岁多的大姨每天步行从午井到杏林去修水利挣工分。（好心的公社领导实在看不下去就给了外婆一些粮食，让她带着大姨回家了。）没有棉衣穿，外婆顶着寒风从土里刨人家遗落的棉花，手指冻裂鲜血直流，用布条缠一下，忍着疼晚上继续纺线织布为孩子们赶制棉衣。

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太难了……

大概62年吧，外公回来了，但家里的光景并没有就此好起来。外公每天都要带着大舅二舅去劳动，可三个人一天才挣七个工分，舅舅们经常是满手的血泡。从公社领回来的粮食少得可怜，领两次才够上磨坊。牲口都被饿死了，外公就带着舅舅们推磨拉犁。妈妈一放学，就跟大姨到处去找野菜和嫩树叶。可即便是野菜糊糊能救命，那也不能顶饭啊。无底的饥饿感充斥着舅舅妈妈们的童年。外婆说那时候的榆树桑树成年都是光秃秃的。为了省布，孩子们的衣服鞋子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妈妈就是因为穿舅舅退下来的鞋子，鞋太小，脚趾根本伸不开，脚趾被挤得都变形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全国老百姓都在水生火热中度日如年啊，也就是在那最困难的日子里，外婆失去了她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后来的文化大革命，外公因为已被劳动改造而躲过一劫。但因家里成分太高，也免不了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再后来舅舅妈妈都陆续的成了家，生活也算是稍稍好一点，但外公的冤情却一直未能被澄清。

“喳喳喳……”这时有只喜鹊翘着它的长尾巴正在门口的树枝上叫个不停。

“怕是家里要来客人了”外婆说……

伴着粉碎四人帮的好消息，家里收到了一份来自青海的信。外公沉冤得雪有望了，但等待的日子总是倍感煎熬的。

79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村里来了辆车，说是来接外公回青海的……

为了这一天，外公整整等了20年啊。

可这次回青海，政策不容许带已婚子女，儿女们没有好的生活，父母又怎能安心呢？无奈之下，他们带上正读高中的三舅和上小学的大表哥一起去了西宁。幸好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学着安徽小岗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凭着自己的勤劳，过上了不再为温饱犯愁的日子。外公外婆也终于可以放心了！紧接着，三舅大学毕业出国了，大表哥考到天津大学了，大表姐上大学了，二表哥也考上清华了……家里的好事一件接一件。

等我们都长大的时候，外公也退休了。他说，落叶总要归根的，所以他们又一起回到了老家。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外公外婆总算可以安享晚年了。他们的饮食起居被舅舅舅妈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在家里读书看报养花养草，每到傍晚，总能看到一对耄耋老人在乡间的小路上散步看夕阳。

所谓岁月静好，浅笑安然也就大概如此吧。

幸福的日子里时光总是匆忙了些，转眼到了07年冬天，那年的雪格外的多。外公不小心摔伤了，躺在医院里就再也没有起来，由于长时间卧床，身上出了疮，糜烂面不断扩大，怎么也长不好。我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原来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双手就像干柴一样，虽然还像以前那样温暖却让人心酸。病榻上的外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半年之后便离开了我们。

外公下葬前，外婆只是悄悄的抹眼泪，一辈子坚强的她不愿让儿女们看到她的脆弱。等到灵柩被抬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表嫂搀扶着外婆颤颤巍巍来到外公身边，她一只手紧紧地拽着灵车，另一只手轻轻的擦拭着灵柩上的浮尘，就像每次外公下班回家时为他擦拭身上的灰尘一样。外婆最终还是没忍住，趴在灵柩上，瘦小的身躯伴着心碎的声音一起颤抖。那哭声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动容。

那一刻，我才正真体会到相濡以沫，生死离别……

小风疏雨箫箫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从此，风雨同舟走过六十余载的两个人，只剩下外婆，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去年春节表哥从美国回来探亲，外婆见到她日思夜想的孙子又止不住落下了泪。惹得表哥也红了眼圈。

春去秋来，外婆的思念从未间断。有对外公的，对子女儿孙的，但伴随她更多的是孤独。虽然儿孙们都很有成就，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能长伴膝下，陪她说话聊天，伴她散步看夕阳。虽然儿孙们都很孝顺，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体会理解她对外公的那份思念和守候。外婆常跟我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外婆是一直牵挂着我们那个红墙黑门的老宅的，牵挂着院子里她跟外公一起载种的秋菊的，牵挂着门口她跟外公一起领养的小狗黑子的……她想守着外公留给她的一切。就像外公在世的时候一样，让他在每天回到家后，有暖暖的屋子和可口的饭菜等着他。

看，外婆又坐在暖阳里沉思了，她一定是又在回想和外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了……

那些刻骨铭心的，艰辛的，幸福的日子……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萧萧，宝鸡市某校一级教师。业余时间喜欢阅读和写作，记录生活中的点滴和感悟。在教学中，努力做一个有内涵的数学老师，用优美的语言为数学课增添更丰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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