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庆平：一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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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和她一起大学毕业，他学的是检验专业，到了苏北黄海边的一家盐业公司工作，在这片海滩上与堆集如山白花花的盐粒打上了交道。工业用盐、食用盐从他这里经过检验后运向了全国。她学的是中文，留在了他们毕业的学校做了老师。

半年后，她说要来看他，知道他工作的那个地方比较偏远，问他缺什么，要点啥，他开玩笑他这里缺姑娘，还缺绿色，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带来？她是个不善于开玩笑的人，电话里，她沉吟时，他笑了，说，你带棵树来吧，我们这里要是能有一颗树该有多好！他感叹着挂了电话。他其实就是说说而已，他知道这里寸草不生，什么树在这里都是难以成活的，在南方长大的她想象不出一棵树都没有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几天后她真来了，也真的带来了一棵树，是一颗榕树，这是一棵细细的才有一米来高的树苗。她很细心地用塑料纸包着根部湿润的一团土，看到她经过几次倒车，一身疲惫地从车上走下来，手里拎着那棵树时，他的眼中升起了一抹浓浓的暖意。脚踏上这片海滩时，她见到了他描绘中的寸草不生的图景。在和他植下那棵榕树时，她脑子里想象着她的树长大了，绿荫如盖，他戴着眼镜坐在树下看书品茶的情景，心里涌起莫名的激动，这样想着自己坐汽车坐动车，精心的呵护着它，也值了。树栽在海滩上，离他的宿舍不远，她小心地浇了第一碗水。单位的人年纪有老有少，最年轻的就是他了，他们每个人都象征性地浇了一点水，这里的吃水和用水都是送水车从几十里外两天一次送过来的，别处随时随处都有的水，在这里变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树植下后，他和她几乎每天都过来看，盐业公司的其他人也都过来看，他们一起希望这棵树能发出芽来，长出叶来，给这片海滩增添一点颜色。那时候春天已经过去了，盛夏，火辣辣的太阳晒在盐碱地上，整个海滩和那些高高的盐堆都白花花地晃眼。她离开是在十天后，那棵树在她走之前就变黄了，在海风的吹拂下，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干了。

临走之前，那个晚上，他和她在海滩上散步，此时海是宁静的，月亮挂在天空，清亮悠远，柔美的月光下，海滩朦朦胧胧发着莹白的光。她带着调侃地说，辞了这里的工作，到城市里去吧，这里不适合人类居住，也许哪一天人就被晒成了一颗盐粒了，还是黑色的一粒。他说，我知道到别处能找到工作，但是，我喜欢这份工作，也喜欢这里，这里的人灵魂是洁白的如那盐粒一般。她没有也不忍再多说什么，最后他们约定，给他们自己五年时间，她每年来这里看他一次，每次她都带一棵树来，如果有一颗树存活，她就过来工作，就嫁给他，但是，如果一棵树也活不成，他就跟她离开这里。

她果然守约，第一年，她带来了一棵木棉树。春天海滩上的风特大，没日没夜地刮，木棉树栽下去三天就干枯枯萎了，第二年她带来了一棵水杉。水杉适合在水边生长，但是，在这片盐碱地只有咸水的地方，水杉没有成活，她不懂植物，真的不知道哪种植物在这里可以成活。第三年，她带来了一株紫薇，紫薇在她的城市开着白色紫色粉色的花美丽又妩媚。第四年，她带来了一株梧桐，但是这两棵树也难逃悲惨的命运，几天就变得枯干了。看着这些树的命运，她对他和自己的明天一点一点失去了信心。

她有些不甘心，第五年，她又来了。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次，她带来了一棵柳树，但是她心里又有几分悲观，她知道这次也许又是白带。他们把那棵死掉的梧桐的根挖了出来，拿起铁锨时，她被他的科长叫住了，年逾五十的科长从她手里接过铁锨，使劲地挖了起来，这一次的坑被挖得又深又大，她看到他科室的人都来了，还有一些脸庞乌黑的晒盐工人。他们有的提着旅行袋，有的提来了塑料袋，一袋一袋的土全被倒进了坑里。原来，在一次单位聚餐时，他喝多了酒，将他们的约定说了出来，于是那些回家探亲的，还有住在海滩几十里外的工人，回来时每个人毫无例外地都从家里带回了一袋一袋的土，这土有黄色，黑色红色......但是每一种土都是经过多年耕种的肥沃的熟土，他们把土倒进坑里，仔细地将柳树苗栽上，又把土踩实，浇上水。

柳树在海风中摇曳着，他和她天天来看这棵柳树，这棵树的生命力好像特别强大，几天过去了它没有黄也没有干，公司的人也天天来看这棵树，他们比他还要紧张，他们不希望他走。柳树一天天绿了起来，她还没离开，就看到了青青的柳条上冒出了柳芽儿，那柳芽儿一天一个样，当她离开时，柳芽儿已经舒展开变成了柳叶，她有些不死心，临走时她说，树活当年不算活，等我下次再来它还活着我就履行承诺。

又是一年大雁归，她再来时，柳树抽出了几根细细的枝条，嫩绿的叶子似一个娇嫩动人的小姑娘，它对这个海滩也在对这个世界宣布它的存在。

她说你赢了，我们结婚吧，于是他娶了她，她为他调来了这个离家千里的地方做了他的妻，但是她的工作安排却费了好一番周折，后来她在一个离他单位二十多里地方的一所小学当了一名老师。

如今，他们的孩子已经快上小学了，那棵柳树已经长成了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高高的树干，下垂的柳枝在风中摇曳着，袅袅娜娜。它就那样立在海滩上，成了一幅不一样的风景，突兀又惹眼。这年春天，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大柳树旁又种下了一棵柳树苗，一家三口时常站在小柳树旁，他们相信，小柳树一定会发芽，长出新的叶片！

作者简介

邵庆平，女，江苏省泗洪县人，喜欢安静，热爱文学， 期望用手中的笔描写生活的美好。诗歌散文散见相关报刊杂志。现在从事个体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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