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武:民兵小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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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过去,无论怎样描述,都不能还原,它叫历史。历史无法重现,但有新的解读。轻松聊历史,闲话说当年。世间的水流裹胁着岁月无止境向前,历史就象一个拾贝者,拿走珍宝,留下砂石。然而,在浩瀚的岁月中,总有一颗珍珠被掩盖,总有一些闪光被忽略、被隐藏的历史在时间的河流中。寻找那生活的乐趣,纯真的真、善、美。
民兵小分队,这个在文革期间出现的产物,早已淹没在浩瀚地历史沉迹中,几乎被人们忽视或淡忘。然而,它却在文革期间演出了一幕幕喜闹剧。
1.小分队进驻二建小区
74年,我从西仪学习归来,即被派去新成立的民兵小分队。小分队共有11人,是由各厂、企业抽调来的党团员青年组成。进驻到名叫二建的庞大居民区里。小分队枪械配备有手枪、冲锋枪、半自动步枪、手榴弹。至于棉大衣、翻毛皮鞋、炉、煤等生活用品,均从各单位摊派。集体住宿,军事化训练。
每天由训练员张志英(绰号团练)带队,上午常跑步去秦岭公司大操场进行军事训练,内容有列队操练、提枪匍匐前进、拆卸枪弹、打靶、扔手榴弹等等,中午回来吃饭,下午读报纸,以及通报各民兵分队情况、处理突发事件,晚上在辖区巡逻。
2.四把挂面
指导员方天伟,年令稍大些,河北人,四十五六岁,中等个儿,国字型脸,细眉大眼,是机械大修厂的老工人,五十年代参加过抗美援朝。这天,快到中午开会时,他回来,一眼看见教练员张志英的床铺上放着报纸,包着的几把挂面,眼前一亮。那年月,虽说三年困难时期已过,但饥饿的幽灵仍在城乡游荡。粮食定量配给,少油缺付食,人人处于半饥饿状态,最大愿望是放开肚子吃顿饱饭。刚好张志英和队员陆续回来,方天伟满脸堆笑对张说:“志英,咱们中午把你那挂面吃了吧?行吗,哪儿弄来的?”
“行啊,没问题,不过这......”志英迎着指导员鲜花盛开的笑脸,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方指导大手一挥,果断地决定:“没有啥不过的,我去买葱、酱油、醋,你去游老师那里借钢精锅、油和炒菜锅、炒葱花,下挂面,管他呢,全下完!吃它娘的,人人有分,大家都吃,哈!哈!哈!”
大家都很兴奋,很快把屋中间盘的炉子弄旺,葱花倒进烧热的油锅,“兹拉”一声立即飘出诱人的香味。满满两锅调好的挂面,上面飘着葱花辣子油,色香味俱佳,引起人强烈的食欲,每人端一大碗或蹲或坐狼吞虎嚥吃起来,室內只听一片吃面条声,象一首首美妙绝伦地交响曲。
方指导连吃两碗,鼻尖和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地汗珠,他惬意地擦擦被辣子染红地嘴唇,放下碗筷,连呼真他妈地香啊!痛快!
教练员张团练走到方指导跟前掏出一封信,期期艾艾地说:“上午你去开会不在,有人来找你,没等道,给你留了封信”。说罢,递过信匆忙离开。方指导打开信一看,鼻子差点气歪,只见信上工工整整写到:
大舅:
您好,工作忙吗?近来身体健康吧,今我来此地出差,我妈让给你捎来四斤挂面,十斤全国粮票,因我公务在身,不能久等,下次有机会再见吧,代问舅妈好,您多保重身体......
外甥:李有义匆匆草书1975年12月17日
方指导刚要发作,忽有人匆匆来报告,说体育场的球赛场外有人兹事寻衅打架。队长东海立即带我们跑到体育场。只见篮球赛场检票口处,一群小青年挥舞短木棍在人群中大打出手,气焰十分嚣张,并狂喊谁敢拦我。当时,已有三人血流满面,被打倒在地。见我们持枪飞奔而来,小青年四散而逃。我们也年轻气盛,一阵狂追,当即抓住为头两人,扭臂推送回队部。
那年代,派出所在砸烂公、检、法的背景下,处于半瘫痪状态,一般轻微治安案件处理往往被小分队所替代。严重的大案,分队会主动移交公安局。
带回的打人凶手,一个名叫孟威,一个叫齐红斌,二人都是十八九岁,无业青年,在县城颇有恶名,凶狠斗勇,常纠集一帮小混混,横行城乡。在电影院、剧院、体育场经常强行闯入,寻衅兹事,打架斗殴,扒窃敲诈,无人敢惹。
一进队部办公室,问为啥要寻衅打架,孟齐二人桀骜不驯地说,谁叫他们不让我们进场看球赛,欠揍。小分队对这类小流氓向来不客气,看到还这么嚣张,早忍不住了,思想工作不是万能的,得让他们也吃些苦头,对此类小流氓有多种套餐,只上了三套,他俩便彻底认了卯,一五一十交代了近年作的坏事,孟威和齐饱尝了挨打的味道后保证,今后再也不敢作坏事欺负人,滋事斗殴了。
3.巡逻轶事
二建居民区是省建11公司、七公司的大本营,占地颇大。地处兴平西郊,围墙内两街四区几十排平房居住着上百户家庭,区域内有小学、中学、医院。南大门前即省道柏油马路,西通东扶,东向不远就到城区。无轮他们公司到全省或外地何处施工,他们的妻子儿女都在此生活,以至上学、看病、结婚生子。我们小分队就驻扎在二建小学腾出的两间教室里。这里向来治安情况欠佳,常有打架斗殴、盗窃、聚众闹事等。分队进驻后,陆续打击、治理,治安状况明显得到好转。
夜幕降临,太阳收走了残存的一点余晖,天全黑了,炊烟四合,空中飘散着烟或雾的混合体,弥漫在空中,慢慢漂移升腾。昏黄的路灯懒洋洋地照着一排排住户民房,居民区内已很少有人行走。那年代不但物质十分匮乏,精神文化也单调贫乏,人们往往吃完晚饭早早就睡了,只有游走的野狗在墙角垃圾堆扒刨着吃食。繁星满天,弯月如勾,四周寂静无声,远望漆黑的夜空,街道、房屋、树木都显得影影绰绰,如在梦幻中。我们民兵小分队从二建北面后门鱼贯而出,背枪开始巡逻。
此时正值夏末初秋,气温宜人,后门门外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长满荒草。我们沿着月光下宛如细带小路无声地向前走着,两旁荒草拂扫着脚面,不时有昆虫在草丛蹦跳。弯月在乌云中穿行,大地时而蒙蒙胧胧,时而漆黑一片。当我们走到轻机厂西围墙时,忽听得墙内一声轻微咳嗽,好像在给谁打招呼,漆黑的墙根似乎有个黑影一闪,随之也一声轻咳,与墙内相呼应。我们全都伏地屏息禁声不语,静观事态发展。很快墙内扔出一个沉甸甸地蛇皮袋,闷声落在小路上,墙根黑影迅速趋前拖入路边草丛暗处,接着又扔出第二袋,第三袋,随之墙头露出个脑袋,继而敏捷地翻身而出,等他刚一落地,我们便一拥而上,扑倒按住。旁边墙外望风的接应人立即快如脱兔,飞跑而去。我们几人狂奔撵去,几条强光手电射向他,几千米穷追猛撵,终于在一土坎前把他扭回。
在轻机厂保卫科,三袋黄铜配件,连同抓的俩人一并移交给他们,继续深挖追脏。我们又继续巡逻。那时我们正年轻,累并快乐着。
4.团练菜园愧遇丈人
进省塑料厂北后门,在还忙碌的夜班车间转了一大圈,出正大门向南走去,穿过马路顺小路一直走到一片蛙声的南水渠岸边。这里荒草丛生,渠水在月光下波光鳞鳞,静静地向下游流去。听到脚步声,岸边草丛中青蛙扑通扑通纷纷跳入水中,溅起一个个涟漪。这时,我们都口渴难忍,张团练嘻嘻笑道:“这里是庄头村的菜园,咱们翻进围墙去,有的是黄瓜,西红柿,草莓,尽可连吃带拿”。
“菜地有看守菜园人和狗,抓住咋办?多没面啊。”
“放你一百二十个心,这里看菜园人是我的老丈人,大不了骂我几句。”团练是本地人,他从部队复员转业到木材加工厂,老婆孩子仍在农村,属一头沉,一口本地土话。
在围墙较矮处,张团练纵身翻过墙头跳下,只听“哗啦”一声响,紧接着呼喊声、狗狂吠声、人员大声呵斥声、急促地脚步声,纷杂急乱传出,情况似乎绝非设想那样......
我们攀上墙头探望,只见大黄狗对着墙边粪池俯视狂吠,在一个五十多岁老人手提马灯照明下,张团练正在墙边粪池里挣扎。原来,他不巧跳入粪池。我们见状纷纷跳入,把团练从齐腰深的蛆蛹乱爬、臭气熏天、污秽难闻的屎尿粪池里拉出,扶到水车井旁抽水冲洗。面对丈人的数啰,团练羞的不敢抬头,这次丢人丢大了......
张团练年龄不大,可结婚早,老婆已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他祖代单传,最大愿望是一心想要个儿子,这次老婆又怀孕在县医院临产,他心忐忑不安,满怀希望的买回罐头、炼乳、鸡蛋糕、鞭炮等,只等儿子降生便去病房看护,还煮了许多红鸡蛋准备散发庆祝。
这天,天麻麻亮时,他从医院回来,一句话不说,气恨恨倒头便睡。来自轻机厂的卢麻杆(因此君长的高而精瘦,故得绰号卢麻杆)打探消息回来,说团练这次又新添个女儿,气恼地从医院撇下产后老婆,不辞而别。于是,大家不由分说打开罐头,分吃糕点,散发红鸡蛋,气的团练脸色由惨白变成猪肝色,双眼瞪的大大的,仿佛要把眼珠瞪出来。生气也没用,看热闹的不怕事闹大,张凯强行从团练枕下取出千字头鞭炮,在室外噼里啪啦放起来。
鞭炮声引来住在学校后边的游老师。刚进门,卢麻杆立即捧来三个红鸡蛋塞入游老师手中,告知团练喜得千金,游老师连连向团练賀喜,闹得正生闷气的团练哭笑不得。方指导依长者口吻开导团练:“志英,你不要哭丧个脸,生女儿就不高兴咧,其实女儿好,是父母的小棉袄,当你年老有病时,尤其会体会到女儿的精心照顾和体贴。儿子呢,是皮夹克,冷时档不住风寒,暖时穿着又热,价格死贵,保养又特费钱,扔了又可惜,只是装装门面罢了,逢人可说我有儿子啦......”
方指导大腿压二腿坐在椅上,弹去烟灰,脸上流露出一种自得之色,很陶醉于自己驾驭语言的艺术和形象的比喻,比吃葱花挂面还要受用。正准备继续说教,听得外面人声嘈杂,脚步急促。
“张志英,你个白眼狼,躲那里去了,良心让狗吃了,快滚出来。”窗外一个老女人随着叫骂声闯进来。团练叫苦道丈母娘咋找来了,躲避不及,被丈母娘当胸揪住边骂边拖去县医院。
5.分队好友游老师
教音乐美术的游老师,陕南安康人,师专毕业分配来此任教,人很瘦,个儿也不高,留一头过耳长发,人却很随合聪明,多才多艺,画得一手好油画,天生一付好嗓子,有精细木工手艺,擅长制作乐器。夫妻两地分居,育一儿一女,妻子带幼子还在安康丝绸二厂上班,四岁女儿由他带在学校。他最大愿望是调回安康,全家团聚。我们常在一起聊天,一旦提起老家,他就会眯缝起眼睛,深情地陶醉在甜蜜地回忆里:老家山清水秀,满山遍野鲜花盛开,群山环抱,空气清新,古树参天,孱孱溪流,风景优美。晚上在水渠里下挂网,早上就会收获美味鲜鱼,稻田里随便就可摸捉很多泥鳅。还有腊肉、熏肉、娃娃鱼等诸多美味。他多次邀请我有机会时去陕南他家作客。业余时间还给我作了一古筝,让我很感激。
这天周末,天快黑时,游老师背架手风琴来。于是我们在操场乒乓案旁围定,开始了欢娱歌唱。游老师晃了晃头发,肩背凤琴稍弯下身,象鹅一样伸长脖子。他轻巧地跳动着手指,弹奏出激荡人心地曲子,这游老师嗓子确实好,他用女声唱首苏联歌曲(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
把他从那战火纷飞的战场救出来。
一曲终了,他的琴声使周围气氛变得肃穆了。它宛如一条喘急的溪流从远方流来,渗过了墙壁地板,振蘯着人的灵魂,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使人惆怅,悲凉,不由地怜悯人也怜悯自己起来。手风琴旋律急促的变换着,游老师十个手指轻快地在键盘上跳动。弯曲的右手指在黑色的琴键上模糊的颤动,犹如小鸟在拍动翅膀,左手指在贝斯上来回按动,速度快的难以看的分明。过门一完,游老师忽地表情痛苦,声音也苍老凄凉,唱起《三套车》:
冰雪覆盖着伏尔夹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忧郁的唱着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
它跟我走遍天涯。
可恨那财主要把它卖了去!
今后苦难在等着它......
一轮明月升在空中,天高云淡,银河密密麻麻的繁星愈显苍穹深远而神秘。游老师和我们唱了很久,聊了许久,欢声笑语在静寂的校园夜空里久久回荡。真是一个欢娱开心的夜晚。
夜已深了,四周漆黑一片,游老师猛一拍大腿,连叫不好,一高兴竟把小女儿忘得一干二净。大家也都慌了,纷纷四处寻找,后半夜终于在药市村打麦场草垛旁发现睡着的女儿,凌乱的头发上沾着麦草,衣服也脏兮兮,污脏的脸上还留有泪痕。抱着女儿廋小的身躯,游老师深深地感到自责,眼泪立即象断线的珠帘,噼里叭啦直掉......
第二天,居委会女主任和另一积极分子来到小分队诡秘地检举揭发:昨晚学校游老师不知和那些人在校园利用周末无人之际,大唱不健康歌曲和演奏靡靡之音,影响极坏。现正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大抓阶级斗争之时,阶级敌人磨刀霍霍,游老师他们却忙于弹琴唱歌,半夜还去闲转、作饭,不知搞啥名堂,你们小分队管不管!
方指导一脸严肃地说:“知道了,放心,我们调查后肯定要管,你把居委会工作搞好,这件事就不用操心了。”送走她俩,副队长东海和方指导眼神一碰,不屑地撇嘴道,现社会上就有这些告密的小人,真是国人的悲哀。方指导小声骂道:“狗屁不通的泼妇,就会乱咬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6.队长好友惹出了人命大事
队长东海来自建筑安装处,他有个在秦岭公司上班的好朋友祝鹏举,经常来分队找他,一来二去我们也都熟了。鹏举体貌端正,文质彬彬,热情活泼,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在军工车间开数控车床的,技术上是一把好手,白净地脸上总是挂着忧郁的微笑。经人介绍和妻子丽娜已结婚几年了。丽娜在纸箱厂上班,家就安在秦岭公司简易干打垒楼房里。
婚后几年来,他生活的很不好,过的极憋屈。开始还不显得,随着时间的推移,残酷的现实把他美好地憧憬击得粉碎,慢慢地,妻子古怪的性格逐渐暴露出来。她不苟言笑,性格孤傲,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甚至和娘家父母兄弟姐妹都不来往。她不信任任何人,专会专挑出别人缺点。还洁癖到令人无法容忍地步。偶有他同事朋友来家,走后她立即把来人用过的茶杯碗筷弃置扔进垃圾箱,地拖无数遍。祝鹏举给壶里接满准备烧的水,她会全部倒掉,怕不干净。她用酒精棉球把水龙头仔细擦洗干净重新接水,拿啥都要垫张纸在手上。她只相信自己,别人作的一切都可能是污染了的。她每天要洗n次手,在她眼中到处是可怕地细菌。
本来俩口子饭时边吃边聊,尽可其乐融融,增添家庭乐趣。可她会勃然大怒,搬出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进而大吵大闹。就这样,祝鹏举每天象作贼似地不声不响吃饭,哑巴样的各自悄无声息睡觉。他们的婚姻犹如一潭死水,毫无生趣。
国庆节后,车间分派给祝鹏举一个女徒弟。徒弟王引娣是得肝癌病故的保卫科长的女儿,接班来的,她家在麟游山区,下还有一弟一妹,生活十分困难。孤儿寡母的相当可怜,鹏举很同情她,技术上认真教她,生活上也关心她。
这姑娘也很懂事,悟性高,对师傅很尊敬,也很关心和体贴。这却引起祝鹏举老婆的多疑,借故多次寻衅吵闹,把引娣堵在厂门口,用污秽语言骂她。闹得鹏举很没面子,深深伤害了他的人格尊严。
引娣的母亲患胆结石在县医院动手术,急需用钱,引娣急的直哭。祝鹏举借给她300元钱救了急。丽娜得知后不依不饶,闹得天翻地覆,立逼他去讨要。祝鹏举气愤之极,也伤透了心,无论她怎样不讲理和自己混闹,他都能容忍,但伤害无辜的引娣,使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于是,他提出了离婚。
鹏举有经常写日记的习惯。丽娜总怀疑他在日记本上写有她的坏话,更疑心写着和女徒弟的私情,于是处心积虑的要看。这天趁鹏举不在,她撬开写字台抽屉,取出日记本翻看,便大惊失色,只见上面记有对批邓、批三项指示的不满,反击右倾翻案运动不得人心等等。更有甚者有以下内容:“外台报道柬甫寨那个红色高绵恶魔攻进首都,谎称十分钟后美帝要来轰炸,一夜间把首都金边成千上万民众净身骗出家门。无数华侨也未能幸免,财产被剥夺,同样都被驱赶往山区荒野,实施集中营。大集体、大食堂、大锅饭、大生产,自生自灭,金边顿成空城。派系清洗,饥饿,政治迫害使高棉人民尸骨垒累,近全国人口四分之一被杀戮,尸骨山积,惨绝人寰。饿殍遍野,震惊世界。在红色高棉掌权的三年另八个月里,恶魔波尔布特多次来北京逗留取经,康生,姚,陈伯达等理论家极力灌输继续革命、阶级斗争理论。周总理在医院接见布尔布特时苦口婆心告诫,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一步步来。我们初解放对私营企业,资本家也只是实行工商改造、公私合营、赎买政策,资本家还拿股息......但毛主席接见时却称赞:你们真了不起,我们几十年完成不了的事,你们竟一夜间实现了......”
妻子丽娜如获至宝,忙藏入怀中,心说叫你和我离婚,现把柄在我手,叫你朝东谅你怎敢朝西,乖乖地听我安排,远离女徒弟,把钱要回来,不然,我把这日记一检举揭发,你小子不落个反革命也得判几年。她给鹏举摊了牌,限令他10日内把钱要回来,辞掉带徒弟差事。保证今后不再和引娣说一句话,否则,她就要检举揭发。
鹏举知道妻子的疯狂劲,为此深深陷入苦恼的深渊,来分队找东海倒倒苦水。俩人话没说多少,酒倒喝了不少,看到东海渐渐不胜酒力,半躺靠被睡去,鹏举抽出东海枕下手枪揣入怀中,匆忙离去。
他仗着酒劲,一口气跑回家,见丽娜仍未回家,估计她躲在纸箱厂单身宿舍康英那里。她不是摊牌威胁我吗?我也拿枪吓唬吓唬她,或许能逼她交出日记本,说到底必定她是女人嘛。他敲开康英房门,果然丽娜背靠窗子站着和康正说着话,鹏举对康英说,麻烦你回僻一下,我有话要对老婆说,康听言立即出门,鹏举掏出手枪,对丽娜低声吼道:“把日记本还给我,否则我就不客气,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已忍你很久了”。
丽娜在家飞扬跋扈惯了,见状更不屑地一撇嘴,大声嚷道:“拿个破枪吓唬谁呀,你有种拿枪朝这儿打,不给就是不给!我还要去举报呢。”她用劲拍着胸,断定是把玩具假枪:“老娘还怕你不成,不打你是孙子王八旦,你就是个没血气的男人!打呀!开枪呀!”
象一个霹雳轰然打在鹏举面前,他眼前一阵发黑,全身象疟疾发作一般簌簌颤抖,额角上的血管突突跳动,臉色变得烏青,脑子炸裂开来。他气极了,酒劲股股冲上来,大脑完全失去控制,多年来委屈、激愤压抑,象火山总爆发。他冲她扣动扳机,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耳而过,把她身后窗玻璃穿个洞。他俩吵闹声、枪声,引来几个女工推门进来察看,猛然有人大喊“有枪”,象戳翻了蚂蜂窝,众女工惊声凄厉尖叫,纷纷夺门狂奔逃去。丽娜也乘乱遁去。
尖叫声,奔跑声,纷乱嘈杂声,很快消失,似乎整座楼都人去楼空,陷入死一般寂静。鹏举也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提枪出门,整个楼道空荡荡,那里还有丽娜的影子。他现在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怎么办?没想到事情弄成这样。他失魂落魄下楼,心里象掏空似的,空落落的,后脑有些疼,便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徘徊在远离福利区的农村田埂里。他有些后悔,喝点酒,脑子一发热,咋把事情弄成这样,说啥也晚了,
已是深秋季节,冷嗖嗖晚风吹来,颇有寒意,层层乌云在天空急速飘移着,把一轮残月时时遮住。冷风阵阵,秋虫唧唧,田埂小路荒草漫脚,他深一脚,浅一脚踽踽独行在空旷地田野里,脑子里象有团乱麻,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可又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盲目地走了多久,他在一菜园旁荒草地上四仰八叉躺下,眼望着深遂地苍穹,乌云飘忽,残月穿云,时有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用短暂耀眼地光辉划破夜空归于无限。
许许多多往事在脑海里纷至沓来,记起小时候父亲病故,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是那样地艰难困苦。想起了上中学时带上一星期的干馍和一罐头瓶浆水菜,去二十里外的柳镇中学就读。他一直学习成绩很好,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的,但因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供他继续上学,于是中学毕业就报了中专技校,好早点工作贴补家用。
技校毕业后分来秦岭公司。这秦岭公司是国防军工大型企业,他努力工作,年年被评为先进。他最大愿望是把母亲接来,好好享几天福,她这辈子太苦了。他有许多计划和美好设想,但今天发生这件事把一切希望都毁的完完的,他跌入了万劫不复地深渊。不管咋说是他拿枪对着丽娜,且开了枪,谁又能知道他的本意只是吓唬吓唬,谁又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开枪杀人是铁定事实,日记更会罪加一等,他百口莫辩,说啥也晚了,他找不到出路,万念俱灰,想了又想,看不到希望,他彻底绝望了,
人生的来去不过是幸运和遗憾的往复,不外是美好和烦恼的转换;生命是质量和数量的统一,数量并不是生命的唯一追求。罢,罢,罢,这辈子活得窝囊,这个世界也没啥可留恋的。月落星稀,草上的露水把衣裤早已打湿,可他没任何感觉,他把短暂的一生,象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他抬起头,向着家乡方向默默嗑了三个头:妈妈,原谅儿子不能孝敬你了......
他掏枪抬手给自己左胸连开两枪,只觉背后顿觉温湿,眼前忽地触电般地一闪,归於无边地黑暗......
队长东海醉的一塌糊涂。直到半夜11点多渴醒,爬起喝了半杯谅茶。看大家也都睡了,不知朋友鹏举啥时走的,习惯地一摸枪,没有?他大惊失色,连忙叫醒大家,经回忆分析,极有可能是鹏举拿走。于是,我们兵分两路,方指导和东海去总队报告,其余人赶往秦岭公司询问了解。在总队,公安立即来人把东海拘留带走。我们在秦岭公司了解情况后,随该处民兵分队分头四处寻找,天大亮时终于在菜地旁发现了鹏举早已僵硬的尸体。他面呈土灰色,两眼园睁,仰面躺在湿漉漉的荒草地上,握枪的右手撇在一旁,身下血滩凝固成黑红色。秦岭分队人解开上衣,只见胸部有两个筷子粗细枪眼,翻过身背部贯通伤口,却如核桃大小二个翻起的肉窟窿,血肉模糊......
生命如此地脆弱,如此地无常,如此地浅薄,他死了,就像飘走了一片落叶,尘世少了一粒灰尘。
直到1976年打倒“四人帮”,小分队也纷纷作鸟兽散。回厂不久,我78年就调回西安了。几十年忙忙碌碌,再也少有机会回兴平县,听说已改为兴平市,如今的兴平和昔日绝不可同日与语,大变样了。
有次我在西安南门外和卢麻杆儿不期而遇,都很意外和兴奋,力邀他去茶楼一叙。他却就地一屁股坐在路旁道沿上,扯着沙哑的嗓子给我滔滔不绝地大讲太平洋保险,从险种讲到理赔,从选择讲到参加,口若悬河,语速快而不容插话。嘴角因说话太急太多泛起白沫。望着还是那么精瘦的卢某,如今显得有些邋遢,衣领发黑,皮鞋裂口,胡子拉茬,当年那个正天乐呵呵地,爱开玩笑,衣帽整洁,幽默开朗的卢麻杆儿荡然无存了。我揶揄道:“暂停,你咋不按程序来啊,按理老友多年不见应先叙旧,再谈其它,怎么样,现在在哪儿发财?”
他用手掌檫去嘴角白沫,黯然神伤地拉长音苦笑道:“还活着,混的不怎样,一言难尽啊!自从厂破产倒闭,本人下岗,几十年青春年华白白浪费在厂里。回来后,老婆离了婚,儿子她也带走,房子归了她,咱净身出户,现寄居二姐待拆的危房内,跑保险业务糊口。”
在南门里南大街东南角太平洋保险公司三楼写字间里,我俩聊了许久。从而得知小分队长东海因枪案行政拘留15天,单位又给一处分;张团练1980年强行又生一女,因计划生育被开除公职;张凯随单位赴非洲刚果援外,施工期间因车祸脊椎严重受伤,现出院在家静养;游老师前几年已调回安康,全家团园。其它人情况不详。
在分队,我和泉周、汪二都是来自省塑料厂。这厂是省轻纺局1970年在兴平新建的工厂,职工大部是招来的知青和西安69级学生,边基建边生产,很快投产。该厂是局里一块试验田,厂长先后象走马灯一样在该厂走马上任,施展拳脚,改制,减员增效,集资,承包,等等花样耍遍,很快把一个效益不错的厂子折腾的资不抵债,千苍百孔,最后竟把厂里仅有资金和职工集资款拿去深圳炒股,结果赔的血本无归,干脆把厂承包给私人,全厂倒闭下岗......
逝者如斯,流年似水,打开记忆的闸门,湧入的是一个个阶段的心路历程,一段段故事的跌宕与传奇,一个个人物的命运与悲喜。仔细琢麽,每段经历都是一段真实而精彩的过往,凝聚了几番曲折风雨,汇集了多少苦乐人生。(注:文中第一幅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张焕武,男,1950年11月生,西安市政一公司退休干部,已在网络上陆续发表六十多篇小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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