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巴坎
黄泥巴坎
我家南面约有一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小山岗,小山岗朝北面正对着我们村子,山坡底有一个小洼,就是我要说的黄泥巴坎。
所以叫黄泥巴坎,是因为村里人腌制端午咸鸭蛋,总是在那里挖土。那里的土色黄而带红,土质好,腌制出来的蛋黄,红得好看,蛋也香。吃的时候,蛋黄流出油,黄泥巴坎也因此而得名。 山岗和小洼正对我们村,其实,如果不是门口的树木遮掩,站在门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黄泥巴坎。
黄泥巴坎东西各有一个水塘,我们一直叫他们草塘,平时这两个水塘非常野,据说淹死过人的。据不确切的传说,有人夏天的正午看到水猴子出没。有时水鬼还变出一个花手绢,漂在水面,吸引你去捞。然后把你拽进水里,水鬼找到替身,她就解脱投胎去了,再轮到下一个替身。
因此母亲反复嘱咐我,千万不要去捞水塘里的东西,无论再好,也不能要。我到现在也牢牢的记住这个话,绝不敢一个人下塘捞东西。就是百元大钞,也不稀罕,小命还是第一要紧的。
在两个水塘之间,有一条水渠相连,水渠上有一道土桥。每次我们回家,两个水塘之间是必经之地,这条路也是我们村唯一的出口。
黄泥巴坎在小山坡下,两边长着许多芦苇,被山坡一压,总有些阴森森的感觉,都说阴气太重。在与回家的这条路垂直东西方向有一条路,很窄,两边长满了约一人高的野草,当地人也叫丝茅草。如果个子矮,在那条路里走,几乎看不到人影。那条路,向东一直延伸的溧阳的五十亩冲麻场,那里是小鬼摊,一般人不走,偶尔有砍柴或远途奔袭的外地人走。向西一直穿到大约几公里外的一个秋塘村,是那几个村的专道,火路。
回家这条南北方向的路是人们进出村子的路,东西方向的路是两类人走的。向东兽道,向西火道。
兽道,就是野兽来回的道。我小时候,整个农村还很原始,漫山遍野的松树,野草,狼经常出没。因此狼要到村子里来,必须从这里入村子。
我们村里的鸡鹅鸭羊经常被狼叼走,所以一到晚上大家都不允许小孩子在外面乱跑。邻村的张驼子就是被狼叼跑的,全村的人发现后一起追,一直追到与溧阳交界的五十亩冲麻场才追到,把人抢了回来,可是张驼子最肥的的屁股被狼咬走半块。现在人们还打趣张驼子:“你这个狼巴子拖的!”
往西,是通向秋塘村以及西面几个村的火道。火道就是死了人,出棺的道。一般死了人,不能从人家门口经过,只能从偏僻地方上山,于是就有了向西的这条路。因为死人经常从这条路出材,因此这条路也就是成了所谓的火道。平时走的人少,如果一个人走,总有些怕,好像后面树林里总有人盯着你或跟着你,毫毛直竖。
我一向胆大,不相信这些,因为晚上放牛经常在山上,习惯了。真正与黄泥巴坎有交集是因为两件事才扯上的。
读小学时候的一年冬天,外面天非常黑,天气非常寒冷。我正在家里,在母亲的逼迫下看书,做老师布置的作业。母亲坐在旁边,已经发黑的罩子灯发黄的光照着我,母亲也在借着发黄的灯光纳鞋底。一切安静,屋子里只有我心不在焉翻书的声音和母亲在纳鞋底时抽线的呼呼声。我根本没有心思看书,天冷灯暗,加上我本身也不喜欢读书。但母亲的严厉,我又不得不装得真的一样翻书。其实我正在想明天如何跟东子老表要链子做一把链子枪的事。
正在默默无声的时候,门猛的一下,被推开,大哥冲进来。他一身寒气,脸上也一脸寒意,眼睛惊恐的样子。一下子把门关上,连声“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母亲赶紧站起来,把鞋底一下子扔在台子上,一下子用手揽住他,看着门:不怕,不怕。我兴奋的借机把书扔到旁边,凑的跟前,打听有趣的消息。
大哥是大队民兵营长。大队开会晚了,回来已经天黑,在大队部吃过晚饭回来。经过黄泥巴坎,本来那个地方晚上就有些瘆人。特别从坡上往坡下走时,头发只竖。在两个草塘之间,一般人在晚上一般都会大叫给自己壮胆,有时也会把自己头发向后操几把。似乎点燃头上无名的火焰,增加阳气,以吓退野鬼。
大哥说,刚才经过黄泥巴坎,从坡上下来,刚刚走到两个草塘中间的土桥上。就听到东边草塘埂上有人哭,女的声音。我以为村上的胡呆子又打江北独眼龙老婆了。我准备过去看看,还没有走到东边塘埂,哭声突然在西边的草塘那里响起来了。我正准备回头,背后山岗上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女人哭声。这时,我才想起来打开手电,可手电筒怎么也不亮。我突然害怕起来,拼命往回跑。
母亲怔怔地听着,没有做声。只是说,以后你少走夜路,最近我看你气色也不太好,不要碰到不干净东西。我听了,吓得连门都不敢望,站在母亲和大哥之间。
然而,黄泥巴坎的故事,一天比一天多起来。有人晚上听到那里有女人哭,还有人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晚上在那里度步。还有一次,我们生产队的铜匠吴世代修锁回来晚了,碰到一个女的在草塘边上洗螺丝。他听到竹篮里哗啦哗啦的洗螺丝声,借着月光一看,是个披肩长发的女人在水边洗螺丝。
世代是个光棍汉,又走南闯北修锁,他胆大。就放下铜匠担子,想去跟那个女的搭讪几句。他慢慢吞吞的往塘边走,吊儿郎当的样子,快要走近的时候,那个披发女人一下子栽倒水塘里,巨大的浪花涌起,再落下。但没有声音,只见水塘里一圈圈非常大的浪花散漫开。他丢下修锁担子,疯了一样往村里跑。一面跑,一面喊,救命啊,连鞋也跑掉了一只。喊得全村人都跑出来,以为杀人了。他吓得在家躺了几个星期,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晚上从黄泥巴坎走夜路了。
第二次与黄泥巴坎扯上,是已经读大学时候的事。暑假的一天,在隔壁村同学家玩,回来晚了。同学说送送我,我说不用。那时我已经学了两年的花脚猫功夫,本来就想来事,生怕没有事,又是无事生非的年纪,还怕什么呢。但他非常坚定,说送送我,正好聊聊天。好在不远,就在隔壁村,我们一边走,一边聊。那时年轻,什么都扯。
当走到我家门口小山岗时,我回过头,说,好了,你回去吧,站在这里就能看到家了。他说那好吧,哦,前面来了一个人,会不会是来接你的。我说哪里有人啊?他说,那不是吗?他手指向我背后村子方向。我转过身来仔细看看,月光下,往我村子的方向隐隐约约的一条土路,下面就是黄泥巴坎。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一个人来。他还在十分肯定的说,这不是啊,马上到我们面前了。
我突然警觉起来,我说:人在哪里啊,他说,诺,手又指着快要到面前的位置。这时月亮挂在天上,月亮有点浑,不是现在的雾霾,好像被雾漳蒙着。两边的风突然刮起来,树叶哗哗作响,好像有什么穿过,这种风就是农村说的鬼风。
他也意识到不好,我一手把他揽到身后,伸出一只手作阻挡状。我俩站在路中央,向着村子方向,面对黄泥巴坎。他躲在我后面,我定定地看着前面,但我始终没有发现来人。
当 同学从我后面悄悄露出脸时,他说,怪了,人呢,我明明看到一个人,就快到跟前了,衣服都清清楚楚。我说,你不会看花眼了吧,他说哪里可能,分明一个人,有人跟没有人还看不出来啊。这时,他也不敢一个人回去。
想到黄泥巴坎的种种故事,我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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