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陈剑平作品

告别父亲

陈剑平(美国)

2015年11月我将在《世界日报》副刊『上下古今』栏目发表的《父亲的磨难》一文传回上海,时年93岁的父亲时不时会拿出來读读,借此回顾自己的人生旅程。

次年春节,我给父亲电话拜年,告知将在4月回家看他。至此,父亲一直十分健康,沒有任何疾病。每次打电话,只要叫他一声,他马上就能分辨出我是他五个孩子中的小弟。他总是说:“放心好了,我都好,你们自己在外要当心。”

可是3月11日,家人发來微信,说父亲严重呕吐,送医急诊。经一周多的各项检查,也查不出准确的病源。回家后,父亲开始打嗝不止,难以進食。于是就住进了老干部病房,並对全身做了PET-CT电子断层扫描检查,结果确诊在小肠的一个盲区患有恶性肿瘤引起的肠梗阻,且有扩散迹象。

兄姐们在咨询了相关专家医生后,决定采纳以減少痛苦为唯一目的的姑息医疗,父亲也赞同保守方案。从医生无奈的表情和缺乏自信的谈话中可知,他的病況和年纪已经不具备进一步治疗的条件,生命只能靠静脉注射维持。虽然有家里保姆和医院护工日夜照护,但兄姐们还是每天轮流去医院陪伴父亲。3月30日父亲在病床上度过了他94岁生日。

4月15日我和妻子一到上海即去医院看望父亲。之后的12天,我几乎每天都去陪伴他,和他一起回顾从前的点点滴滴。我把过去拍的全家照給他看,他说“子孙滿堂。”我说“你5个孩子,都健康长大,生活安定,家庭完整,连我都60岁了,你该没操心的事吧?”他说“没有,算福气。”但他又说“怎么会生这种病呢?”我说“过去你从不生病,但人总是要生病的。有没有长生不老的呢?”他说“没有。”我又问他“那有没有思想准备呢?”他说“有的。”说得坦然。

一次二姐对父亲说“你从来没打骂过孩子,是伐?”他笑笑点头,我说“怪不得姆妈说你是和稀泥,没原则。”他却说“窝里厢(家里)很少有原则”。父亲靠输营养液生存,日渐衰弱。一天我见他眼睛時睁时闭,就问他在想些什么?他说“返老还童了,尽想些从前的事。”他告诉我,想起了阿爷阿娘为他在宁波老家举办隆重体面的婚礼;想起在阿爷投资创办的《时事公报》做译电员的事;想起80多年前在宁波国文专修学校读书时,师从文化名人乌一蝶足下;也想起……他将自己的人生在脑子里又重新走了一遍。

一天父亲问我何时走?我说过两二天就要走了,他却说:“可能碰不到了。”我顿时语塞,不知所云。离开上海的前一天4月26日,我在医院陪伴,尽管父亲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但我还是不断地和他说些话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并轻拍他的背部。傍晚,父亲由保姆用轮椅推着从18楼病房送我至医院大厅,他伸手和我握別,说:“去吧,路上当心。”这句说过无数次的普通道別,却成永別。

回到纽约后的每一天我只祈祷让病魔帶给父亲的痛苦少一点、再少一点。一个多星期后的5月8日——母亲节当天,父亲摆脱了病痛去见他的母亲和我们的母亲。父亲的思维始终都是清楚的,大哥在微信上贴了这么一段令人鼻酸的話——“那天我在医院不断地抱爸爸起来又睡下,我问他,小时候你抱我,现在我抱你,是谁抱谁多呢?他不屑地说:那还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5月12日,父亲在除我之外的所有子女们和孙辈们的环绕下,安卧在充滿红色玫瑰的棺木中化为一缕青烟,父亲那本书就此翻过了他人生的最后一页。他的骨灰和母亲一起安葬在福寿园的老干部陵区,书卷形墓碑是他们生前共同选定的,卧碑上镌刻着八个字是他们生前彼此许下的承诺——“风雨同舟 永世相伴”。

【作者简介】陈剑平,上海市人,美国中文作家协会成员。一九八二年毕业于机械制造专业。一九八五年因公赴英从事消防系统工程的技术引进工作。一九九零年一月留美并受聘为资深消防系统工程估价师,为美国消防协会会员。热爱文字写作,自一九八三年起,陆续在杭州《西湖》月刊、《宁波文艺》月刊、《宁波日报》和昆明的《春城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史随笔和人物漫谈文章。二零一五年起重拾文笔,在美国《世界日报》、《世界周刊》、《侨报》和博客网络及微信公众平台以本名或笔名(晓田)发表散文、传记、文史、随笔、游记等体裁文章百余篇。因传记作家杨雪舞之约,其传记作品《我的祖辈和父辈》被编入其主编的《百姓故事-共和国的公民们》一书,于二零一九年五月由北京团结出版社出版,全国新华书店经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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