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衣裳我的痛
父亲的衣裳我的痛
** 尹 慧
有一处伤,它深藏在父亲的腋下,却像一块炭火炙烤着我的心房,即使,父亲的骨灰已在地下沉淀了十五年,这痛尚存留于我心坎,一天天地发酵。即使不去碰触,也会不时有浓烈的阵阵酸涩袭上眼窝……。
今年的清明节,我给父亲带来了特殊的礼物:一套藏蓝色西服,是在祭品店买的,默默点燃,纸蝴蝶纷飞的时候,我双手合十,愿它们能带走我心中永远的痛。
在这举国追思先贤的日子,在这衰草萋萋、残雪遍野的北国,长跪于父亲的墓前,内心积聚的愧疚与不安,化作汩汩热泪奔流而出,倾泄着我羞于出口的愧疚与自责。
父亲的伤,因我而致,因我为父亲买的新衣裳所致。
有人说,这世界上有个怪现象,盖楼的没楼住,养猪的没肉吃,赚钱的没钱花。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偏颇,却不失真实性。它在我父亲身上得到了验证。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看见父亲有过新衣上身,家里的生活因我们兄弟姐妹都读书而日渐拮据。依稀记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父亲穿的衣裳还大都是从大街上来卖旧衣服的小贩手里花三两元钱买的。
仅有的一次父亲可以换上新衣服的机会,父亲却给了我。
那年,五十六岁的父亲在学校打更。教师节,父亲分到了一块藏蓝色的锦纶面料,父亲乐颠颠地捧回家给了我,让我做件西服上衣,父亲说:“你在外求学,穿得太寒酸会让人瞧不起,爸爸老了,穿啥都一样。”我含泪接过了面料,心里暗下决心:等我以后上班,第一个月开工资,一定要给您买一件时兴的新衣服!
可是,上班后的工资除了吃饭和日常开销,已经所剩无几,面对商店橱窗里那标着昂贵价签的衣物,我却步了。但多年前许下的心愿又无法释怀,它怂恿着我走向了夜市的地摊,一番精挑细选、讨价还价,我最后以十五元的价格给父亲买了一件浅灰色的T恤。
父亲穿上了我买的新衣服,笑堆了皱纹,笑弯了眼睛。那晚,父亲多喝了二两小烧,那是以往过年才有的好心情。
半个月后的周日,我回家,看见父亲在打吊瓶,原来,是我给父亲买的衣服惹了祸。因为做工太差,衣裉磨破了父亲腋下的皮肤,也因为衣料甲醛超标,感染了破皮的患处。
父亲的腋下红肿得厉害,磨破皮的地方已经化脓,父亲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没事”,那笑容令我的心针刺般地疼……。我发誓,一定要给父亲买一套大商店里的正规厂家出产的衣裳,以弥补我的过失。
那年春节,我花掉我攒了一年的钱在商店里给父亲买了一套高档保暖内衣,回家后一说价格,父亲心疼得直皱眉。但,我心释然。
可是,这套内衣,父亲只在春节穿了一次。父亲过世后给他清理遗物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套保暖内衣还闪着暂新的光泽等着“服役”。母亲说,父亲“嫌”它太贵了,这么贵的东西,他穿是一种糟蹋。
那一刻,我的心痛欲裂,泪水潸然而下……
为了儿女,父亲可以糟蹋自己的躯体,也可以糟蹋自己的五脏六腑,但无论如何也不肯“糟蹋”儿女们的回报。和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为了葱茏子女的幸福,即使枯萎自己的韶华乃至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是怎样深沉而又悲壮的爱呀!
往事历历,回首难堪。仰望苍天,清明异常。环顾四周,悲情在一座座墓前弥漫升腾。泪眼朦胧的我,再次双手合十于胸前,祈祷:
父亲,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那时,将不再有贫困,不再有入不敷出,不再有质次商品滋生的土壤,也不再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忧伤和惋叹。自古沿袭的“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的悲戚祭扫必将被清清明明、无烟无尘、无悲无凉、鲜花满目的温馨祭奠所替代。
我期待,那个无泪的清明……
作者简介
尹慧,女,生于哈尔滨市呼兰区,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笔名:沧海、君如雪、慧子。历任《哈尔滨日报》专版时事评论员、哈尔滨日报集团报《家报》女性情感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
迄今为止,创作散文、时事评论、小小说等作品近五十万字,散见于《哈尔滨日报》、《新晚报》、《家报》以及香港《百代周刊》、《散文选刊》、《岁月》、《萨尔图》、《卓越》《作家园地》、《青海湖》、《山西长治城区新闻》等省内外杂志 ,其中《风中,那一缕白发》于2008年8月恢复高考三十周年征文一等奖;《开车接娘进城来》于2009年9月18日,荣获“纪念新中国成立60周年散文诗歌大赛”主题征文二等奖;《自己铸造一樽金饭碗》于2009年2月荣获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我的幸福生活”征文一等奖;小小说《洗脚》于2010年7月被收录于《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东北卷》;《父亲的衣裳我的痛》荣获哈尔滨日报2013年清明节征文二等奖;散文《逆天的歌者》在中国散文学会2013年度评奖活动中荣获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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