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煌医话:《名中医的两套理论》
大凡名中医,常常“口是心非”,表里不能如一。这倒不是说他们有道德问题,而是要做好中医,通常需要两套理论。
一套是用于说的。用来向病人解释各种生理和病理现象,用来回答病人提出的各种问题,用来评价疗效和解释遣方用药的思路,用来安慰患者,或者有意无意地用来营造医学神秘不可测的气氛。过去的医生写脉案,现在的大医院的中医病房用来写大病历,大多用这种理论的一部分。
这套理论,并不是无用的空谈,恰恰相反,非常的实用,但对象必须是中国人,而且是在中国文化熏陶下的中国人。其中,有帮助医生发散性思维的,也有为医生的治疗方案找到理由的;有指导病人调整生活方式以养生保健的,也有的是用来疏导患者心理以提高其社会适应能力的。面对这套理论,中国的病人在其中可以找到生命的答案,可以看到求生愈疾的希望。这套理论用好了,其功效或如春风化雨,或如醍醐灌顶,或如当头棒喝。这套理论是什么?不是宗教,但又脱离不了宗教;不是民俗,又脱离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不是政治说教,但也与当时统治者提倡的思想丝丝相连。说中医是文化,就是从这里来的。人,不仅是一个高级生物,更是有心理特征、社会属性的高级生物,对此,古代的中国人是深知其中三昧的。
中医另一套理论是用来干的。用来指导自己识别方证,用来确定处方药物的大小,用来制定康复的方案,甚至用来预测病情浅深病人生死。这是确保疗效的理论。这套理论比较简单,说出来,就那么一点。概况地说,就是有是证用是方。换句话说,就是当病人出现某种情况的时候,必须使用某方某药,这就叫方证相应。《伤寒论》就是用这套理论,简单直白,没有空泛的讨论,都是充满现场感的案例。这种理论,是经验的结晶;这种理论,已经浓缩成可以诵读默记的口诀。这是临床家用的理论,经方家,大多用这种理论。
前者,放在嘴皮上,说得越响亮越华丽越好,让人越难懂越有用;后者,是藏在心中的,一般不轻易示人,越明白越简单越好。
很多人不明白中医的这套内幕,往往将说的理论,当成用的理论,悬梁刺股,竭尽全力,仍然不得真谛,依然不会看病,无不悻悻然,无不黯然失色。也有不少优秀的临床医生,他们很能看病,有自己的看病思路和经验,但苦于前者的造诣过低,在病人面前不会解释,也会让病人怀疑不安或失望,或被同行视为“野郎中”,甚至被逐出医门。当年张子和的境遇就是这样。
古往今来,中国的医生们大约都需要这两套理论,两者兼精通,方能成为名医。前者可称之为术,后者可称之为学。为医当有学术两字,所谓术无学不实,学无术不彰。不能说中医永远是这样,但在当今这块土地上行医,不得不如此。呵呵,存在就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