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集》《花间集》:乡村民谣与阳春白雪,一样相思两种闺怨情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

《云谣集》是初盛唐时期,民间人士所写的多达十三种曲牌的词作合集,其题材广泛、情感真挚、语言质朴、通俗易懂,与魏晋南北朝期间的乐府民歌颇有相同之处,是唐代最早的民间词总集。

内容多为闺怨词,但或许是因为唐代女子地位相对较高,词作者大都是乡野之人,闺怨词中很少无病呻吟的哭唧唧哀叹,相反哪哪儿都透着一股豪爽任侠的气场,词句真实到有些粗鄙。

这种真实是以初盛唐的盛世为依托才会有现象,底层人不像那些文人士子,每日以吟诗作赋为己任,他们时刻面对着生存危机,只有生活稳定无忧时,才会有闲情逸致赋词,当然这些词作在当时是难以登上主流社会的大雅之堂,我们完全可以将它看做是盛唐时期独树一帜的优美乡村民谣。

骑马出游的盛唐女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菩萨蛮·更漏子》刘禹锡

《花间集》是五代十国时期,后蜀人赵崇祚编选的一部词集,收录了温庭筠、韦庄等18位花间词派诗人的经典作品,与《云谣集》一样,收入的词作大都是闺怨情词,与之不同的是,本词集所选词作都词句雕琢精美,意境起于妇人闺怨却不止步于此,效法先秦时期伟大诗人屈原的香草美人借代笔法,以闺怨婉转表达内心对晚唐乱世流离的不满,满腔情怀只能寄寓在对词句的精美雕琢上,对哀怨情愫的深度刻画上。

《云谣集》是词史上第一部词作总集,《花间集》是第一部文人词集,一个来自民间的乡村民谣,一个来自上层文化名流的阳春白雪,它们异曲同工都在表达闺怨情怀,它们似是而非,各有所长,用同一种题材表述了截然不同的时代情怀。

唐代贵妇们的奢靡生活

1、质朴的乡村民谣,粗犷的盛世情怀

盛唐时期国力强盛,各藩镇调集,国家开边戍边,兵力需求旺盛,同时因大唐的极度开放,不仅全世界的商人流水一样从长安等大都市进出游走,本土人士也因此远赴世界各地去运营生意。

男人们戍边也好,出远门做生意也罢,女人是绝不能跟随身边的,她们只能乖乖待在家伺候老小,打理家务,守着空房等良人回归,那时候既没有如今的各种娱乐方式,社会与家族对女人的各种要求也是苛刻到骨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到,天天呆在牢笼一样的家里,煎熬一天天,一年年。

别说唐代女性地位高,高也是相对之前而言,三从四德还是要守得,胆敢逾越一点家规世俗,就算不被浸猪笼,也会因名声被毁而举步维艰。

她们压抑在心头的万千情绪,只有写词这一个出口,所以就能想见为啥《云谣集》里这些词作有些粗糙甚至粗鄙了吧,其实这就是盛唐女人们的吐槽汇集

吐槽吐槽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老天爷,快给我来阵风,把月亮边的云彩都吹散它,好照到我那个大猪蹄子负心汉,看他在哪藏着乐不思蜀呢。

不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设法找到让自己伤心的肇事者,够理智吧,虽然这只是一种美好愿望,但吐槽骂渣男总比自怨自艾好,你说是吧。

年少征夫军帖,书名年复年,为觅封侯酬壮志,拔剑弯弓沙碛边,抛人如断弦。

迢递可知闺阁,吞声忍泪孤眠,春去春来庭树老,早晚王师归却还,免叫心怨天。”

这词中虽依旧是闺怨情深,但其中的觅封侯酬壮志,王师归却还等句无不显示了词中女子的大格局思维,并不因自己的别离而否定埋怨家国军事,此外其它词作中还有“愿四塞来朝明帝”等彰显大国理想的词句,能把闺怨题材写的如此大气,这是后来的《花间词》绝无仅有,很难做到的。

“莫攀我,攀我大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折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失恋,是古今诗词中永恒的热词,那些哀怨缠绵的词作,时常让人为之柔肠百转,洒泪感叹,但《云谣集》中的失恋却是如此特立独行,没有哭哭啼啼的哀求,只有理智果断的拒绝。

你还是不要跟我在你一起了,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我不过就像曲江边一棵临池垂柳而已,这个过来折一支,那个也过来折一支,折完就走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所以(快走开,姐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瞧这心态,现在女孩子怕是都难比得上,深陷爱情中的女人大都无法自拔,但盛唐女子就是这样的豪横,不爱我还来纠缠,休想!

就是这么豪横,咋地吧。

《云谣集》中除了大部分闺怨词外还有部分有关征战的有趣词作,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盛唐文武兼修并蓄的开放格局。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㑩?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征战喽啰未足多,儒士偻㑩转更加。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这首词的体裁特别新颖,是一文一武两人对话的形式,通过他们各自夸赞对家国的作用,而呈现出盛唐万国来朝,四边臣服的壮阔气派。

武将:你们儒生边念书边练几下剑,有什么用?怎能比得上我们这些在守卫边塞的英勇武士,手中名枪磨得崭新,像明月一样亮,立下战功的军人才值得羡慕,别瞎吹嘘什么儒士的德行和忍耐如何强大了,听见边塞狼烟四起时,请问你们这班儒士,哪个有勇气去平定战乱?

文人:你们武将那点草莽本事根本不值一提,我们文人的忍耐更在你们之上,知道体弱多病的张良吗?从不率军作战,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汉兴楚灭可全亏了他的谋略,项羽武功够高吧?在张良的谋略面前,还不是落得个自刎乌江的下场,以古例今,从来就是儒士平息战乱!

家国强盛是每一个国民的最基本底气,身处盛世中的人对一切得失都看得很淡,但同样的人,假如身处乱世落魄且一无所有时,就会把遇到的每一点藉慰牢牢抓住不放手。

所以古诗中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读一读《云谣集》中因盛唐背景而产生的粗犷乐观词作,再看一看当下我们身处的国泰民安好时代,真的会心生无限感慨与感恩。

大唐时期,万国来朝

2、惊艳的才情佳句,日薄西山的无力哀愁

《花间集》得名于集中作品多写上层贵妇、美人们日常生活和装饰容貌,女人素以花比,写女人之媚的词集故称“花间”。

这些词作都是文人、贵族为歌台舞榭享乐生活所写,绮筵公子、绣幌佳人眉眼传情,当筵唱歌,辞藻极尽软媚香艳之能事。

“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

词作通过别后梦中的一次会见,表现对前情的留恋和别后的凄凉,前词的全部内容实际只是后词写的梦中人的一番陈述,在构思布局上别具匠心,婉约绵缠的词风,正是《花间集》的主要风格

“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本词作为花间词中难得的暗伤亡国佳作,可与其后出现的李后主词相媲美,但也仅止步与哀伤感叹,再无其他了。

身处社会动荡的晚唐时期,这些文人士子们为逃避现实,不是寄寓情爱奢靡中麻醉自己,就是借喻典故伤逝感怀,故而诗人陆游在为本书作跋时就不满的说过:“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仍流宕至此,可叹也哉!”

公元904年,唐末战乱,大明宫毁于战火

尽管如此,《花间集》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依旧非常重要,它介于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唐诗与宋词两大峰巅期的中间,对宋词的繁荣及以后词的发展有着重大影响,有着承前启后的里程碑式地位。

花间词多是贵族文人为他们那种醉生梦死、无病呻吟的生活需求所作,辞藻华丽,极尽香艳软媚之能事,文字要求精雕细琢,浮艳无比。

而继承了“花间派”词风的后来者“婉约派”,剔除了花间词的浮艳,以雅致见长,语言清新秀丽,韵律含蓄,情思真切,艺术境界和成就比花间词要高很多,其杰出代表当为李清照,婉约派中又诞生了豪放派,苏轼就是其中翘楚。

晚唐末年,藩镇割据,彼此征战不休,大唐辉煌不再,国力衰微,民心惶惶,国运,同样是每个生活其中之人的气运,词作者们虽大都身在中高层,但一国之中所有人的运气都是相连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文人士子向来比普通人更为敏感,但晚唐颓势积蓄已久,到此时已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扭转的,何况普通人,于家国大计无能为力的他们,只能把满腔愁绪寄寓到词中,以另一种方式宣泄自我。

这种际遇确实值得同情,但颓废到寄情香艳就未免有点过了,难怪后人批评他们可叹可悲,儿女情多而风云气少。

刘禹锡《和乐天春词》

3、一样相思,两种闺怨,文学即世情

《云谣集》于20世纪初被发现于敦煌藏经洞,原有两本,被英人斯坦因、法人伯希和盗去,一藏伦敦大不列颠博物院十八首,一藏巴黎国家图书馆十四首,与原题三十首之数正合。

这些乡村歌谣虽只有三十首,但其乐观积极,朴素真挚的情怀历来为人所道,闺怨怨而不悲,格局气场庞大,底色乐观上进。

《花间集》收辑温庭筠、韦庄等十八人的词作,共计500首词,词作内容多为歌咏旅愁闺怨、合欢离恨,局限于男女燕婉之私,500首词,词词皆是解不开,化不掉的愁怨积郁。

一样的相思,却造就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闺怨,都只为,文学即世情。

所有文字都暗含着当时的时代背景,时代造就世情,世情凝结文词,无论初盛唐的无名氏民间词人,还是晚唐时期的文人墨客,不管是粗犷的乡村民谣,还是迤逦香艳的花间词,都是当时时代的产物。

说到底,每个个体在强大的社会机器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家国兴衰攸关着我们的毕生幸福,所以,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爱国,不为之奋斗呢。

就像成龙歌中唱的那样:“家是我的家,国是我的国,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在世界的国,在天地的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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