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 |兵营忆事:蘸满笑声和泪水的新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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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为庐,吐字成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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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说
日子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
那些荒诞的时光都已经忘记
唯有刚长胡须时的那段青春
成了这辈子无法磨灭的回忆
回忆那几年军旅生涯时,我常最先忆起这么一个细节:前景是一辆辆绕着县城公路徐行的汽车,车后,一位稍嫌矮小的男孩跟着车跑着,挥舞着手,眼里,噙着满满一眶的泪…
这是一位昔日伙伴为我入伍送行的场景。他叫祝青,由于其时正在县中高二学习,没能赶上在县电影院的欢送会,等他放学一路疾跑而来,却只赶上了兵车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记得,许是让身上翠绿军装与胸前红花挑拨出了太多兴奋的缘故,在县人武部与家人告别时,我竟没感觉出第一次出远门的离愁,面对母亲别过头的拭泪,我似还有些嗔怪母亲小题大作。可是,看到祝青追着兵车疾跑时,我突然就泪如雨下了,没半点来由,那眼泪就刷刷地淌着,然后,就是空落,犹如失去身上某种部件的失落。
很多年来,我都对那一刻的情感释放感到茫然,找了无数个理由,可最终却一次次被推反。直到一天,一位邻家男孩也穿上了军装,无意间,见他刚凸现些许的喉结和唇边茸毛,我突地明白,原来,二十年前的那把泪,是为懵懵年少的离去、是为从少年到青年转身。眼泪,为这一变化作了个洗礼,少年狂,伴随着祝青的挥手和军车的远去,消遁了,不复重来。向父母讨要零花钱的日子不复再来,和祝青一干伙伴窜菜地摘黄瓜、爬墙角偷甜桔的乐趣也不复再来,甚至连得了欢喜一个人躲着偷着乐,也被座下的车轮碾碎……那辆军车,成了人生两个阶段的一道分水岭,将两个模棱的时代拉开,割断。
那脸滂沱的泪,到上饶转军列时就立马被眼前的新奇风干了。这时,尽管已模模糊糊接受了一些纪律,但接兵干部只约束我们的行动,并不太干涉我们这些同一个县的新兵们言语交流,因此,从上饶到杭州的十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我们很是兴奋:看看车窗外的景致、同对座老乡战友找找共同的社会关系、互相慷慨地请吃带来的香烟零食。我很诧异,一个没出过家门的农村娃,何以穿上了军装才这短短时间,就能如此自然地融入这一个彼此陌生的群体,仿似从来就是认识的,没有半点隔阂,都将对方视为了最亲近的兄弟。
到新兵连时已是一九九0年的三月十二日。
我已记不清新兵连周遭的环境了,只知道这个地方叫半山,位杭州东南部,毗最近的城镇叫石桥(也记不得石桥是乡还是镇了,退伍十八年来,除了印在心里的兵营,其它的地名,甚至是拱墅区那些曾背得烂熟的街巷也模糊了),与这还有关的记忆还有两处,一是汽轮机厂,那是新兵连时每日晨跑的终点;一是杭州重型钢铁厂,那儿则是每周四晚洗澡的地头。新兵连是个涂满红漆的大院,六幢建筑,主楼是杭州消防支队所属的半山中队,两溜平房则是新兵连的营房,另外的则是礼堂和厨房了。最让我们惊奇的是那座训练塔,也四层,但是,除了铁架楼梯和八个空洞洞的大窗口,什么也没有,黑黢黢、冷峻峻,像煞了我们教官那幅终日扳着的黑脸。院里的建筑不多,但空坪不少,清一色水泥铺就,死寂、呆板,整个大院唯一能显现出的生命颜色,是这一两百号人身上军装的绿。
新兵连四个区队,十五个班。我被分到十四班,班长是个安徽利辛籍的老兵,叫邓飞,长得有像我二哥。缘于这,我很一厢情愿地把邓飞当成可以亲近的人。
可惜,很残酷,才几天时间,我那可怜的亲近就被班长扼杀了。到新兵连的第四天,因为手笨脚拙,我的被子叠得总没有别人那么熨贴,别的战友把被子叠的四棱棱,像切得齐整的四方豆腐。可我的被子却死也挺不起,皱巴巴,老像个受了重伤的病号。这可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被子的形象直接影响班级荣誉。于是,为这,我连续被班长饿了三顿中餐:别的战友吃饭,我老老实实叠被子。
兴许是觉得自已真尽力了,第四顿,我终于忍不住用家乡话骂了句娘,却没想到, 平素听不懂江西话的班长,这回偏偏听懂了我的这句初话,结果,我们抄家伙干了一仗。
干仗的结果,是班长因为虐待战士在军人大会上作了检讨,而我,也被连长指导员找去上了堂深刻的政治课。
时至今日,我已无法亦无必要去追究那场仗的对错了,错亦罢,对亦罢,这些并不重要。我只知道,经此一仗,在指导员的悉心教诲下,我学会了什么叫尊重、什么叫纪律、什么叫原则。我至今记得指导员说的那番话:“无论你是否是军人,有一点必须记住,人,并不完全为自已而活,处于集体之中,就必须将集体的利益视为高于一切,唯有此,这个集体才是一个高质量的集体,蚂蚁所以能将重于自身千百倍的东西搬走,就是因为它们每一成员都有最强的集体意识”。我还记得,在对我说了这些的第二天,指导员在军人大会上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是的,只有每一个集体成员都有强烈的集体意识,这个集体才是个高质量的集体。在之后三年的无数次扑火战斗中,这句话被一次次得到了印证。
都说新兵连是军营生活最艰苦的一个阶段,但与后来的专业训练与扑火战斗比,我们却并不觉得新兵连最艰苦,然而,较入伍前,四十五天的新兵生活对我们而言,却真真简直是种折磨:军姿军容、枪操射击、体能煅炼、这些枯燥单调的课目,象砺石一般渐渐磨平了我们突起的棱角,少年的轻狂与不驯,被四十余日风雨抽打得消失殆尽了。只剩下哭声,苦笑,疼痛,和最后的自豪。
我怎能忘记新兵连那些浸满笑声和泪水的故事啊!
第一次紧急集合,我两腿伸进了同一只裤脚,好不容易换一只,又见鬼般将两条腿伸进同一只,当我终于穿好军装奔向操场时,其他战友已在连长的口令下开始了齐步跑,于是,操场上,只留下同我一样尴尬的七八个掉队兵,形态各一,我们相互窘笑着,然后忐忑着等待着接下来的批评;怎能忘记啊,操场后的那池鱼塘边,为着和邓飞班长斗气,在他一次忘了叫“立定”口令时,我捉狭地故意往鱼塘直挺的下跳,然后听着身后战友洒满一片操场的欢笑;我尤其忘不了入伍半月后的一个夜晚,摸着大片蜕落的脸皮,我想起了家,然后,我哭了,再然后,隔壁铺位的战友也哭了,全班哭了,全区队哭了,最后整个新兵连成了一片抽泣的震响……
那些曾经的苦涩,而今却成了甜蜜的回忆,一幕幕,记忆犹新。辛翁常“梦回吹角连营。”我总想,即算没有元虏的入侵,辛翁也当亦然,就如我们,和平年代,我们自不会有如辛弃疾一般豪迈悲状,然而,我们也会时常醉里梦回兵营,因为,兵营里有太多属于我们的美好回忆,刻满了我们一路成长的足迹。
我们的新兵连生活很短暂,一个半月后就下到各中队补充救火力量了。
人们总说军队是个大熔炉,能把一块废铁熔成一块精钢。我丝毫不怀疑这一说法。而且,我还可以把这话补充的更具体一点:新兵连是部队这座熔炉的第一次加温,一把火却将我们身上的野性、戾气与少年的懵懂悉数毕剥,让我们在烤灸中完成人生的蜕变——就如铁块入炉时很快就剥脱了裹在上的斑斑铁锈!
稍微的遗憾,我却是一块例外的顽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