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业国 || 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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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宋业国,安徽合肥人,年逾古稀。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合肥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省、市民俗学会会员、理事。平素喜爱写作,时有文字见诸报端,著有《巷民碎忆》等。
嫂 子
婚礼和婚事的操办都来得太突然,也就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
晚上帮忙的、贺喜的客人都走了,新房里只剩下新郎新娘,新郎将梳妆台上罩着一节红纸的煤油灯调暗了一些,转过身伸出两手轻轻掀开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新娘面如秋月,体态丰腴。娥眉不画而翠,樱唇不点而朱。秋水盈盈,十指纤纤。秀发如云,素颜映雪。一双皓腕圆腻皎洁,两条藕臂软不露骨。高高竖一起的衣领尽显纤细的脖颈,似露非露。盘旋扭结而成的花扣两两相扣。两摆高高叉开的缝隙里,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女人的万种风情顷刻间摇曳无尽,一股浓浓的古典情趣在新郎全身弥漫开来,浸透着新郎的每一寸肌肤。
新娘坐在床沿上,睁着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羞涩地看着新郎。新郎半跪在新娘面前拉着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说:你受苦了,嫂——子……
“嫂子”两字刚吐出一半,新娘赶紧伸出一只手捂住新郎的嘴:不许叫嫂子,叫莲。一只手拉起新郎,然后扑在新郎的怀里,红红的脸贴在新郎的胸上……
莲的娘家有百十亩地,家境殷实。这家人老两口是近亲结婚,生下一个儿子到四岁还不会说话。于是从老远的地方领回了莲做童养媳,陪着他们家儿子。这家人就成了莲的娘家。
到了上学的年龄,送他们俩一起到祠堂上私塾,三年后他们的儿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莲倒是学会了许多诗书礼仪。
莲十六岁时,家里张罗着给他俩完亲,莲清楚和这样的人成亲,不但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将来的孩子。于是莲怀揣一把剪刀,躲在房里三天不吃不喝不开门,这家人吓坏了……
三子家祖辈三代单传,没人进过学堂。到了三子父母这一辈,守着祖上留下的十来亩田地养活三子兄弟姐妹三人过日子。哥哥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三天烧坏了脑子,除了空有一身蛮力外,只知道吃喝睡觉。到了成家的年龄,四乡八邻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姐姐说拿我去和人家换一个嫂子回来吧。
母亲无奈,就托媒人去找到莲的家人提换亲的事,家人征求莲,莲想了三天答应了……
莲嫁过来那天,把她读过的书装在一只箱子里作为嫁妆带了过来。过门后哥哥有了不小的变化,平时话不多的哥哥每过三五天就会亢奋一次,亢奋时哥哥围着村子不停地转圈,嘴里不停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时间长了,家里人和邻居也就习惯了。初冬那天,哥哥在转圈时掉到村外的那口大塘里,家人发现时哥哥已经死了。这时莲过门还不到一年。
莲的公公一直陷在失去长子的悲痛中,没过多久也撒手西去。婆婆连失两位亲人,一夜间哭瞎了双眼。莲作主将家里的田卖了一半,把公公厚葬了。
三子想中断在省城读书,回家帮嫂子重振家业。莲两只布满红丝的眼一瞪,哑着嗓子说:不行,你马上回学校继续念书。兄弟,你应该清楚,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
三子回学校那天下着小雨,嫂子把三子送到村口对他说:兄弟,你放心,有嫂子在,家就在。嫂子再苦再累,也要供你把学业完成。你要安心读书,我们家将来就指望你了……
三子不想在嫂子面前哭,一转身走了。前面就要拐弯了,三子回头看到嫂子还站在村口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向他挥着她那纤细的手臂。三子抬手一抹落在脸上的雨水,是冰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是热的……
三子走后,家里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个寡妇。没过多久,莲作主变卖了家里的所有田产,带着瞎眼婆婆来到省城边上置下了两间房子。
这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进门后有个院子,两旁是厢房,后面是住房。院子中间,东家留下一口用来蓄水防火的大水缸。莲将这口大水缸清理干净,移进新土灌满水,在缸里栽下几只莲藕。
第二年夏,就出现了华盖擎天、荷花映日的景象。一缸碧水半是花,一抹清影,一捧清香,一片清幽,一夏清凉。荷叶层层叠叠,青翠欲滴;如盖如伞,如毯如裙。半池的绿中撑出一支支桃红的荷,支撑起多少世间的傲骨。荷花不像牡丹雍容华贵,不像梅花迎寒吐芳,不像兰花小巧清秀。荷花柔似棉,静若水,烈日不能使其枯萎,风雨不能令它弯腰。即便到了秋冬,枯叶落于水中,烂在泥里,留待来年再护花。
莲做完这些,卖田产的钱已所剩无几。莲自小就会一手好女红,便帮人家缝缝补补贴补家用,省下的钱供三子继续读书。
期间三子只是在放假时才回家,有次三子跟莲说:嫂子,等我毕业了,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莲两眼一瞪:我嫁到你们家,就是你们家的人,死也要死在你们家。这样的话下次不许再说……
三子快毕业那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三子在学校报名参加了志愿军,在等待出发时有一个星期的假。
三子回到家向妈妈和莲告别,莲愣了半天没说话,像丢了魂一样。此后莲在她房里呆了三天,除了吃饭很少出门,给自己做了一件大红的旗袍,给三子做了一身中山装。晚上莲把三子叫到她房里,她穿着刚做好的旗袍,转过身红着脸说:兄弟,嫂子漂亮吗?
三子连忙说:嫂子真漂亮,像出水的莲花一样。
莲羞赧地地帮三子理着衣服:嫂子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家不能没后,你要是不嫌弃嫂子,明天嫂子就做你的新娘……
三子拥着莲宽衣解带钻进了锦被,莲依偎在三子的怀里轻轻地说:等会儿,你要轻一点,人家还是姑娘身……
三子疑惑地望着莲……
莲说:我和你哥成亲后,我就想我和他不能要孩子,我害怕孩子会像你哥一样。你哥要时,我就趴在床上,任他在我后背上折腾。你哥每次折腾后第二天就会很亢奋,他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掉塘里淹死了。
莲说完仰身躺在床上:你不会怪我吧……
三子去朝鲜战场后,莲在家生下一双龙凤胎,大的是女孩,莲给她取个名字叫抗美;小的叫援朝……
不久,莲的一家在城里上了户口,划了一个城市贫民的成分,门上还多了一块“光荣人家”的匾牌。
婆婆此时就像一盏油灯里将要耗尽的油。一天婆婆把莲叫到面前,将一串钥匙交给她:丫头,我在世时间不长了,这个家以后就是你的了……
自此这串钥匙再也没有离开莲的裤腰带。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了,三子回来了,是戴着一枚二级“战斗英雄” 勋章坐着轮椅回来的。他在战场上被一块炮弹击中了腰椎,整个下肢没了知觉。莲领着两个孩子去迎接他,三子一左一右揽着两个孩子,兴奋地望着莲说:莲,谢谢你,我们家有后了……
二千年刚过,三子走了,莲搬进了三子在世时给她买的一个50平米的小套单过,孙男孙女们自告奋勇轮流过去陪她。莲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了一张行军床,哪个孙子来了都睡在那里……
一天,和往常一样九点一过,莲就闭上眼睛睡了,可是第二天早上却未睁开眼睛,仙逝了,时年八十八。莲走得很安详,像睡着一样,那两把钥匙像往常一样压在枕头下,只露出一截串钥匙的红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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