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 何处赤壁，迎东风？
庚子年，人们大多有一份纠结——新冠病毒持续肆虐、亲朋相聚多有不便。
在此期间，尽管很多朋友的热邀被我“婉辞”，但灾害期间，屡见真情——每每感到“寂寞无行处”之时，或接到本地良朋的问候，或收到外省好友的快递。一句祝福、一款土产，看似轻微，实则印证今生今世的一段情缘。
时值孟冬，湖北黄冈的文友，寄来二盒当地风味甜食——赤壁东坡饼。他在微信中告知，我写的“初识东坡饼”引人感悟。千里寄鹅毛，聊表心意。
品着色泽金黄、形如花朵、酥脆甜香的赤壁东坡饼，我想到一首唐诗、一首宋词。唐诗，为唐代小牧那首《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宋词，则为宋代苏轼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继而联想，当年，在湖北采访之余，曾探寻“文武赤壁”。曾感怀唐诗宋词中的惊涛拍案，卷起千堆雪与一时腾跃的那些豪杰……
相对而言，大多学者认可的史料，与演义读本所表述的有所不同。为找寻较为真实的记载，除了要读万卷书，还需走万里路。果能如此，对千载世情、千古人物，便看得较为清晰。
悠悠史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旅游景点很多。《三国志》与《三国演义》中重点描述的赤壁，便是其一。
记得那年冬月，我带着“三国古战场线路如何互动发展”的选题，走入湖北咸宁市所属的赤壁市，登上大江南岸的赤壁矶头，望着临江峭壁上镌刻的“赤壁”二字，心潮如江浪起伏。
那日清晨，天飘微雪。我努力构想一幅立体画面——建安十三年（公元208）那个冬夜，这里迎来罕见的一场东风。然而，冬眠的花草根系还未苏醒，梦中寒雀尚未睁开惺忪睡眼，天地间早已红亮耀眼。突发的战火迅猛狂燃，刹那间山壁焦裂，江流变色。一时间，已分辨不出风火的呼啸声、兵将的厮杀声、利刃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与惊涛拍岸不规则的节奏……史书中活跃的英雄！你生动的形象，为什么非要被血与火来锻造？
这里，原被称作蒲圻。顾名思义，或许源于这里江湖连片，水中盛产制作蒲团的蒲草。史潮激涌、人事更迭，历经1700余年。1998年6月，更名为赤壁市。那日，我迎着飞雪，走上赤壁悬岩，回望江岸一片旷野，慨然长叹。那片土地，陆续出土过许多汉代兵器，佐证了三国古战场的真实性。那片土地，曾走出过万千精壮汉。曾因连年战乱，无数父母倚门盼儿归！
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大多得天独厚，赤壁也是如此。它南枕群峰、北临长江，地势奇险，力控湘鄂两省之咽喉，为交通要冲，可引千军进退自如。今日这里，青山仍在、江水长流，成为众多游人凭吊处。《湖北通志》早把这里最抢眼的景观予以解析：“赤壁二字乃周瑜所题”。当时，我掩卷遐思，似看到周都督衣冠鲜亮，随着凯歌如潮，朗笑着挥笔，大书“赤壁”二字。
当年赤壁鏖战究竟在何处？古来见仁见智，众说纷纭。那年，我迎着寒风，一路探寻。临近黄冈，忽想起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中的一句话，不知可否为赤壁大战所在地的权威性文字：“赤壁山，在蒲圻西八十里，一名石头关。北临大江，其北岸即乌林，与赤壁相对，即周瑜用黄盖策焚曹操舟船败走处。”吉甫先生是了不起的史地专家。君不见——《旧唐书》赞美他“该洽多闻，沿革折衷，时多称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册页中，对他的那本“图志”更是大加赞赏：“舆地图经，隋唐志所著录者，率散佚无存。其传于今者，惟此书为最古。”
带着深入探访之心，我又来到黄冈市黄州城外的赤壁山。这里也被称为“东坡赤壁”，组合了南屏、金鸾等大小不一的山峦。仰观，峰形若奔马在追逐浮云；俯瞰，激浪拍着陡岸，气势雄劲磅礴。我在松竹环绕的翼江亭边，感受悠悠古风扑面而来。我手搭凉棚，远眺《三国演义》中的乌林要地。对面的望江亭，此时显得雨雾模糊，万千悬念！我用心留意了一下身边的游人，听他们相互交谈中，带有许多疑问，粗略归纳为——南屏拜风山上，能否寻到卧龙先生祈天的遗迹？金鸾山腰的险峻处，是否能找到凤雏先生披甲阅兵的看台？
山川无语、惟有风雨环绕，莫非天地有难言之隐？我由此想起，黄州赤壁，被称作‘’文赤壁‘’。是苏东坡吟诵《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地方。
我一向认定，东坡是唐宋八大家最冰雪聪明、最放逸潇洒之人。被贬在黄州（今湖北黄冈）期间，无所事事，因此，他要宣泄郁闷，携酒畅游，与江天云海亲近。于是，秋雨先生笔下的那种“贬官文化”便在这位团练副使身上充分显现出来。在食文化方面，诞生了湖北黄冈一带名吃“东坡饼”。在文学作品方面，出现了流传千载、气韵豪迈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当晚，我被接待方安排在市区宾馆入住，一夜难眠。于是，在客房读着史料、品着绿茶，直到落雪变为落雨，直到湿寒的清晨悄然走来……
我再次来到古黄州城西临江处，走近冬雨过后、黄叶落满石径的赤壁山，任随思绪跨越千年、纵横万里……当年，苏大学士在此泛舟畅饮，吟唱“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时，大抵也是冬寒时段，否则不会有“乱石穿空，卷起千堆雪”的语句。有些巧合的是，黄州西约60里处，也有个乌林镇，又名团风镇。《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故垒西边”中的“故垒”，是不是指的这座古镇？
或许，苏大文豪酒酣耳热时，权且把这里当作三国古战场，狂咏一番而已。我认定，阅历丰富的大学士深知——赤壁的地望之争，会持续多年，悬而未决。故此，在《后赤壁赋》后记中叹曰：“江汉之间，指赤壁者三。”
我正在沉思。景区蜿蜒曲径中，几位年轻游人的朗读飘然入耳。细听，正是东坡居士的《赤壁赋》。我忽有感悟——无论是咸宁还是黄冈，是文赤壁还是武赤壁，只要你找到千古风流的感觉，无论何处，皆能畅抒其怀……
往事如风，今又逢冬日雨夹雪。我追坏到此，推开阳台飘窗，迎着一抹清润寒凉，轻声吟诵人们最熟悉、与赤壁大战相关的唐诗与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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