巣立作品《二姐》（纸刊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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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姐
文/巣立
二姐故世已三十余年矣!
每每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一种怀念、怜悯之情便溢于心扉。二姐的模样据说酷似我母亲，可母亲却又比二姐早逝三十多年。母亲故世时我才六岁，因此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能从二姐的形容去推想母亲的外貌。二姐性格温婉内向，说话低声细语，为人低调、恬淡、谦卑。她的言谈举止似乎总是那不紧不慢，从容不迫。是我们乡村人形容的“裙边女”式的性情。
祖母说,母亲生过六个姐姐,其实有名字的我只听说过四个,大姐萍花,二姐菱花,三姐柿花,四姐荷花.三姐柿花据说很小就送姓王的人家做望郎女,在井边洗菜时溺水了，其余没听说名字的也许在更小的时候便夭折了。
从我记事起，二姐的表情似乎总是那么郁郁寡欢，即使是笑，在她脸上也才见昙花一现，这苦笑的背后或许蕴藏她心灵深处的种种人生的烦恼和哀怨。
二姐嫁到侯门时，我才一两岁，并不记得这情景。听说二姐对自己的婚事并不遂意，因此也笃定了她漫漫人生中苦涩、暗淡的基调。
二姐的婆娘就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女，这门亲事也许就是因这种沾亲带故的关系促成的。那个时代婚姻很难自己作主，父母之命难违，二姐性格又软弱，她是无论如何都拗不过我那十九岁守寡，性格倔强自尊、又满脑子“三从四德”的祖母亲口对侯门许诺的这门婚事。
二姐无力安排自己的命运，她将苦闷常常噎在心里，随着儿女的出生，情感慢慢变得麻木而淡漠了。
我小时候总盼望二姐来，二姐来了，总会带些吃的东西来，每年八、九月间，她常会提半篮黄橙橙的柿子来，———她婆家的园里有一棵硕大的柿子树。
二姐来了，总喜欢将我揽在怀里，用手指轻轻梳理的我头发，还会用沉静、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没有娘的我，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没说出来，便轻轻地叹口气。站在二姐的怀里，我莫名地感到有一种母爱的温馨，也许我这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对来自大人们的慈爱有一种特殊的敏感。
二姐到娘家来却见不到娘，只能见到她的这位很刻板又慈祥的祖母，她一肚子的话也只好絮絮叨叨地倒给她的这位既是祖母又是娘亲的长辈。
二姐所言自己的种种委屈，祖母似乎并不饶情，她常常半安慰半教训地把话挡回去。二姐每每辩白祖母似乎总也听不进去。二姐有时走到一边暗自抺泪并自言自语：“唉！娘在就好了。”我那时小，二姐与祖母的谈话与我并不相干，因此听过之后却随风而逝。有时，二姐总磨蹭到黄昏日落时也不愿动身回婆家。祖母看出她的心思，想在娘家住一宿，祖母到底心软了便留她住下，祖母留她住一宿，二姐脸上便晕出一丝释然的神情。
晚上，从她们祖孙俩的房间便传来时高时低的对话声，一直聒噪到我梦的深处。
二姐临出门回去时，总会转过身再看我一眼，祖母也会赶上前去塞点什么食品类的东西给她，又一路送过后面的小港，转过身时，一声长长的嘱咐：“妹呀！耐烦耐意地过呵！”二姐“嗯”一声算是应了祖母。
二姐在二十多年的家庭生活中她少有开心过，姐夫的大大咧咧，粗犷而直率的性格，使原本就不投合的婚姻更多了许多抵牾。而二 姐却属于那种委婉细腻的禀性，二姐情感单纯而她的婆娘却极具心计与城府。因此婆媳之间那种瓜瓜葛葛，磕磕碰碰的事也总也免不了。
二姐的婆与祖母娘家是姑侄关系，这一层亲缘又制约着她与二姐的婆媳关系。而二姐与她婆娘的关系，也会裙带着她婆娘与我祖母的关系，其间往往复杂而微妙。我的这位姻亲母，人倒是聪明、大方的女流之辈，她富态而清气，脸上总挂着笑意，小时父亲带我去二姐家拜年，她热情好客，菜饭也做得极清爽可口。
二姐虽与她心虽存芥蒂，在家中偶有嘴角，但两个聪明的女人都很顾及体面，在外人面前从无口舌之伐，外人看她们婆媳总是那么和和睦睦的。
有时，那姻亲母心里有些委屈的时候，也常来我祖母处诉诉，但她说话极为婉转，跟我祖母见面，总是以侄女拜见姑妈的礼节，嘘寒问暖，优礼有加。对于二姐的过错，她只会等到合适的当儿，极委婉地，轻描淡写地裹夹在话里面。祖母也极灵敏，能听出这绵里藏针的话中话、意外意。间或便插进一些责备二姐的话来安慰她。姻亲母她自然很随意。等到二姐下次来了，祖母免不了又要数落她的不是，二姐满腹委屈，一脸的茫然无措，欲辩无语，眼角里噙含着泪光。看这光景祖母又耐心地开导她一番，二姐似乎听不进去，只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脚尖。
二姐家那时也像很多农村家庭一样贫穷而拮据，日子似乎总不见有起色。一回我去二姐家，她用油盐煮了两个鸡蛋，我甚为诧异，怎么不用糖水泡蛋呢？少不更事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二姐吝啬，到后来才明白二姐没钱买糖。
二姐的人缘特别好，家里有什么事一声招呼，左邻右舍都会来帮她。我去她家小住的时候，总会碰见不同辈份的女邻居，跟她絮絮叨叨地拉家常，讨教一些处置某事的方法，或有婆媳妯娌之间的瓜葛来向二姐诉说委屈的，二姐总极其悉心地倾听着、沉思着，然后一一梳理着、安慰着。这些人领受开导后都似乎心悦诚服地回转身去。
八十年代初，二姐患病了，时好时歹，拖拖沓沓，怕有两三年的光景。那时祖母还健在，总放不下二姐，便嘱咐我时时去看她，祖母老担心孙女不送她的终，因为在此之前父亲先她而去，她已经经受了白发人送黑发的伤痛与煎熬，因此二姐的病她老挂记着。一回隔了很长时间去看二姐时，只见二姐面容憔悴，瘦骨嶙峋。两只眼窝下陷了，我心头暗暗一阵绞痛。她气若游丝地告诉我，说她的病已无指望了，人死倒没什么，放不下的却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外甥。这小外甥出生时，留下一个塌鼻子的生理缺陷，二姐对他格外疼爱怜惜，总说想带他去大医院做再植手术，直到二姐去世也没去成。
在一个芳菲正炽的仲春时节，二姐撇下一家老小带着一腔的痛憾和无尽的牵挂先走了。
呜呼！人生无常，我与二姐同一袍泽，此后阴阳两界，冥路漠漠，亦不可追寻矣！
作家档案
巢立，网名静庐，江西九江人。江西省作协会员，江西省书协会员，九江市诗词协会会员，九江市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都昌县《鄱阳湖报》执行主编。
曾先后获国家级文学大赛奖二次，省级四次，市级一次，有几十万字作品散见各报刊及文学网站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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