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繁花》中的都市女性形象书写

  三、上帝不响:盛放后的虚无

  作家张欣曾说过:“我对都市生活的理解一向不是霓虹灯,海鲜舫或者卡拉OK;那不过是它一层极薄的包装而已,真正的内核是让人探寻不尽的,绝不是一种简单的浮华和热闹,常常是火树银花掩去了许多心酸和悲苦[3]。金宇澄的《繁花》中把都市女性的欲望勾勒的淋漓尽致,但在他的笔下,女性的这些欲望也成了最后作茧自缚的枷锁,是她们都市生存困境的根源。

  《繁花》中这些女性的结局大都使人感到悲戚,用金宇澄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惨淡。“人生是由很多过程组成的,生命每一个局部,都可以是一种美,我们用惨淡来描写秋天,这就是《繁花》的本意。”流年暗换,风流云散,物是人非。一心盼着结婚的小琴终于等来了陶陶和芳妹离婚,却最终不小心跌落阳台被摔死;“都市“花蝴蝶”般的大妹妹最后变成了平心静气卖馄饨的市井妇女;文艺女青年姝华知青后背井离乡,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最后竟至疯癫。

  金宇澄在作品中着墨最多,交代最清楚也最让人唏嘘的当属李李,梅瑞,汪小姐这三人的结局。在小说尾声章节,李李用遁入空门,完成了“自我的救赎”,李李的早年的经历是这些女子中最复杂坎坷的,肉体上层烙印下的艳冶的玫瑰曾经是她心中的一把尖刀。但玫瑰本身又似乎是李李的象征,娇艳倔强,带刺刚烈,她的一生即使被玷污了仍旧纯洁,只是疲惫,唯有隐世逃遁。李李在出家前曾半夜叫部车子出去散心,从虹桥机场,淀山湖,到嘉定,直到绕到庙庵,才觉得抓到救命稻草,方才觉得心定。金宇澄是这样描写李李的出家的“黄梅潮热的天气,在沪郊庵堂。看庵貌蔼然,李李立于门前挥手。神色笃定,人样清瘦,长发披肩。选择出家,选择绝财、绝色、绝意。李李说,红尘让人爱,也会让人忌。他借助阿宝的视野去见证李李剃度的过程,并多次描写到玫瑰这一意象,“一篮篮血红的玫瑰,耀目欲燃。”“阿宝看不到李李的嘴唇,一篮篮血红的玫瑰,开的正盛”“佛菩萨莲台之前,朵朵血红玫瑰,李李的鬓影,衣芳,已属遥远。留在阿宝眼眸里的是玫瑰的红光。一切平息下来。李李消失。”这些玫瑰的意象给读者很大的心灵震撼,像一团火苗,燃的通红,又渐渐熄灭,像李李在尘世的生活,浓艳最终归为清淡,化为虚空。

  与李李疲惫于红尘,遁入空门的结局不同,梅瑞和汪小姐的结局更像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梅瑞和汪小姐都是把人生寄靠在男人和金钱身上的典型。汪小姐,负心丈夫,与徐总暧昧,与小毛假结婚,想尽各种办法争强好胜使自己利益最大化,最终却怀上了“怪胎”,作者颇具荒诞意味的借着算命先生的口说她的肚里是有两条蛇在同时虎视眈眈一颗蛋,而汪小姐的丈夫和徐总刚好都属蛇,来暗讽汪小姐因自己的风流而自食苦果。而梅瑞则经历了金钱膨胀,名牌加身的繁华,又经历了公司因融资诈骗而成为空壳,姆妈跑路等一系列的重创。她的人生在起起伏伏中让人唏嘘。最终她又坐在了沪生身旁向他倾诉。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开头的场景。沪生再次成为了她失意时的听众。梅瑞告诉沪生她已经“全部坏光了”无家可归,只得回前夫房间里落脚。她哀叹“我的好年华呢,我过惯的好生活呢,我哪能办,哪能办。”她无法接受自己未来要天天像大脚娘姨,每天买菜烧饭,换尿布,服侍北四川路全家老小。从沪生到阿宝到北四川路的丈夫到康总到小开,梅瑞一路逢场作戏,或假亦真,最终却成了“上海滩最吓人的女瘪三”。

  其实在《繁花》中还有一处细节,康总在与梅瑞谈话中提到,他有一个朋友坐拥了十几套房产,但其妻子却把这些新房子视为毒药,“每夜只能单独回到开封路的老房子”才能安然入眠。所以退一步,即便梅瑞最终并没有公司破败,也未必活的称心如意,物欲情欲膨胀之后,内心的空虚不安和孤寂是很难真正平复的。

  在《繁花》尾端,小毛在临终前说了一句话:“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这句话也被金宇澄放在了小说的扉页上。一句“上帝不响”统应全文,在《繁花》中“不响”高频出现,描摹了人物之间你来我往的话语情态关系,它既是一定场景下人物语言的戛然又是其心理活动的翻腾,留给我们巨大的想象空间。在《繁花》中这些女性形象经历各种欲望冶炼,备尝世情、感情冷暖之后,“上帝不响”不失为对她们命运的一种关照。她们或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花头搞尽”、“反折自己”,或为了追逐爱情,盲目扑腾,左迎又绕;她们的行为在上帝面前是摊开的一本本账,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上帝只是不响。很多东西她们苦心经营,到头来却又似乎没什么是能够真正抓住的。

  如果说女人如花,誓要将自己这一生“开至荼蘼”。那这些都市女人的困境往往就在于“花不解人语”,美好的事物并不总遂人愿,该要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该逝去的东西总也拦不住,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有时候花开花落是无力更改的宿命。正如书的结尾引用那句歌词:“在人世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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