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荷塘里的青春往事

南风起,微雨过,小荷翻,夏天就这样风摆荷叶、摇曳生姿地走进池塘,来到人间。清扬的采莲曲,从远古传来,在荷塘回响: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是妇孺皆知的一首汉乐府采莲歌《江南》,用满池莲叶和灵动的鱼儿,委婉含蓄地表现夏季荷塘里,采莲时少男少女们相和而唱、追逐嬉闹的场景,前两句是领唱,后几句是合唱,简单明快循环往复的曲调,青春活泼,有情有趣。

古人善用谐音与双关,莲谐音怜,古语怜和爱是一个意思,所以,荷塘,采莲,是青年男女最佳的示爱场所和方式,采莲曲不仅描述采莲的劳动场面,也有了歌咏爱情的属性,历代文人多有吟诵,如唐代皇莆松的:“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少女大胆向心仪少年抛莲子,而莲子,即怜子,就是表达“爱恋君子你啊”,遥遥被人看见了,采莲少女羞了半天。

荷塘里的有趣画面,白居易在杭州时也曾无意间捕捉到一回: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菱叶、荷花高低错落,在微风里轻摇,小船在满池绿意中穿过,一对青年男女,在茂盛的荷塘深处,偶然相遇,却这么巧遇见的竟是自己心上的那个少年郎,少女欲语还羞,一紧张,一低头,不小心将别在发髻的玉簪滑落水中。这样富有生趣的动人一幕,“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真是初恋最美的瞬间,诗句在此停住了,之后呢,有什么故事发生吗?荷风清香,绿波荡漾,无限回想。

夏日荷塘里的青春故事,水面之上,风姿婀娜,唯美,明快;绿波之下,藕节深处,或有悲情和伤怀。莲藕丝长,古人善用的谐音里,丝,即相思的思,宋金时期的元好问就有一首词《摸鱼儿·问莲根有丝多少》: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这首词的开头,元好问写了一个自序,交代了词作背后的悲伤故事。

宋泰和年间,大名府民间有一对美好而痴情的年轻人热烈地相爱了,但天作良缘不作数,在封建礼教盛行的宋代,先民时期大胆相爱的明媚,经过漫长岁月,都已消失在历史的风烟,世俗礼教束缚越来越严苛,对人性的压抑越来越扭曲,这一对自由恋爱而私定终身的青年男女,为社会风习道德观念所不容,没有人理解,没有人认可,更没有人祝福,私奔是死罪,可是生而不能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多少期许成空,既不能相守共生,他们就选择了另一种永不分离。

家人与官府以为二人失踪是一起私奔了,四处追寻皆无踪迹。直到有一天,采莲人在荷塘中发现两具尸体,正是这对年轻人,他们穿着彩衣,紧紧拥抱在一起,谁也分不开。那年夏天,荷塘里满池盛开的荷花,都是殷红的花朵,朵朵都是罕见的并蒂莲。

诗人被这个故事感动,痛惜,写下了这首词,上阕起始,问莲根,有多少丝(思),莲心为谁那么苦?并蒂莲花含情脉脉相互对望,应是那对旧儿女。苍天已允许他们相爱,为什么这世间不容相爱的人白头偕老,却使他们死在了鸳鸯成双的池塘。夕阳对此亦无语,即便是谢灵运的伤感辞章,潇湘妃子投江的悲伤命运,都不及这对恋人殉情更让人断肠。

下阙中,诗人对如此相爱的两个年轻人被迫殉情,满怀深深的同情,愿他们并蒂相连,入仙境幸福永久,又叹息这样的美好爱情在俯仰之间就在人世沉落,感喟他们的心意和情缘海枯石烂金不损,对这苍白世道的怨恨,黄土也不能掩埋,几度流年的相思啊,却被顽固的西风无端摧残。诗人乘着兰舟在荷塘中流连往复,不忍离去,只怕下次载酒再来祭奠的时候,花瓣已落,一池残红,难以面对风雨飘零的狼藉。

爱情无限美好,但这样的青春故事太过悲情,读来无限痛惜。千古时光流过,愿世间再无这样的悲剧,而爱情依然婷婷如荷,亦清丽,亦奔放,用莲子说,怜你,恋你。

荷塘之上,水波微漾,熏风吹散忧伤,隐隐笑声,似李太白笔下的明媚:“若耶溪边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夏风悠长,荷塘深处的古音,等着有缘人,静静听,慢慢赏。

-作者-

一湖,一个热爱诗词的简单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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