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昭寺,我曾四次湿了眼眶


昭和-早安







清晨的拉萨,阳光悠远绵长,使人不自觉地开怀,我走街过巷,直到与香烟鼎盛,人潮汹涌的大昭寺迎面相逢。

彼时,两个手中捧着一束一束格桑花的藏族妇女朝我走来,问我是不是需要买一束捧在怀里,我拒绝了。

那团团簇簇的美丽,和我从前见过的格桑花的风姿,仿佛有所差异,但是此时此地,纠结于这一类问题,有些令人大跌眼镜。

我只能在心底这样默默告诉自己,我和它们,想来是没有缘分,我愿意去欣赏,一个盛夏,一个晨昏,但是我不愿意保留,因为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注定无法长久的事物,我总会采取比较谨慎的态度,我恍惚记起,三百多天前的某个日子,我和一个人在大街小巷,兜兜转转,并且纠结着是否应该为了短暂的美丽,而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一类剪不断理还乱,比海更深,比山更浑的命题。

我没有购买她们手里的花,但是却唐突地提出,想给她们拍一张照片的心愿,生平第一次,对陌生人提出这样的请求。

有一个人走开了,而另一个虽然害羞,却终于给了我一个,怀抱格桑花,腼腆微笑的侧脸。

那一刻,背对着阳光站着,她的面容饱经风霜,手指藏污纳垢,但是那一个灿烂饱满,露出牙齿的笑脸,却令人感到无比的温馨优美。



我也希望来日方长,老去的时候,能够在陌生人面前,保有这样细腻的矜持。



我更希望,在几十年后的某一天,当我的眼神不再清澈,脚步不再轻盈,灵魂不再飘荡,我希望尘世间有这样一个人,我愿意跋山涉水,捧着一束花去看你。

不管是腊梅,勿忘我,矢车菊,还是娇气的茉莉。






一转脸,我就看到了正对着大昭寺,低着头默默祝祷的老妇人,在那个时间,在那个场面,仿佛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的过客都是云烟,只有她嘴里念念有词的句句真言,只有她心里神圣而纯洁的意念。



她的身前,是一丛一丛的花开,她的心里,想来也是一样的繁花似锦。



有时候我会默想「信仰」的质地,如今我仿佛恍然醒悟——可不就是等待一朵花开的心情,将此身的苦难,渡化成内心庄严的芬芳。

那一刻,我的眼眸润湿,有墨镜挡着,无人问津。








后来我看见,对着大昭寺的墙壁朝拜扣头的男人女人,他们或者白发苍苍,或者年轻强壮,或者衣衫褴褛,或者整洁端庄,然而在此时此地,在祈祷唱经声里,在双手合拢,笼络额顶脸面和心坎的一整套动作里,在信仰的荣光里,他们获得了灵魂的平等。

美好的宗教,最终的皈依,应该是众生平等,也只能是众生平等,因为人类的两大终极命题——生与死,从来无法抗衡扭转,它不会计较你的在世荣名,因为死亡的手掌,会将一切包装层层撕开,直至片甲不留,更多的,却是和宗教内核相关切的修行因果。



为了平和地生,为了平和地死,所以许多人选择了宗教。



我凝望着他们许久许久,尤其是离我最近的那一个老妇人,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她也曾美丽动人。我喜欢看藏人的眼睛,即便岁月蹉跎,但是总有一种让人沉陷的清澈魅力,恍惚深井,令人沉默,并在心里动容。



我没有随着他们祈祷扣头,只是看着他们闹哄哄,错综复杂,其实整齐划一的行为动作,看着他们的背影,冥冥之中,觉得所有得失,全在他们心底潺潺流动,不需要被分享,或者被歌颂。



我们各自蹉跎的人生,我们各自深不可测的信仰,从来无需被体谅,只要自己的心意坚定,只要自己看得清眼前的路,只要自己知晓,匍匐下去的方向。



我们的心,最终盛开的姿态,只有自己明白,别人能够闻到花香,那是缘分,却并非根本。








走在八廓街,摇动着转经筒的僧侣,或者俗家人的身影,层出不穷,我们各自擦肩而过,谁也不能被对方的命运说服。

我不是信徒,我把自己的心看得真真的,所以我不需要人云亦云,去伪装做秀。



但是当我看到那个在人群中,头上磕出了斑痕,覆盖着白色的灰尘的女人,忽然情不自禁地流泪,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为何来得如此迅疾猛烈,她或许匆匆一瞥,看到了我的情绪流动,或许没有。



我感慨的,是她在人群中的孤独,每个人都在拍照留恋,欢声笑语,但是她在一步一匍匐,她的眼神里有苦难,有忧郁,也有专注,和坚硬,别人不一定能够走进她的人生,经历她曾经历过的苦难和荣耀,也不需要,她有她自己的纾解和承当。



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但是有些孤独,能够被人群冲淡,而有些孤独,越是车水马龙,越是直击心底。



她走着她自己的路,怀抱属于大地的滚烫和冰凉,她在人群中,一个人修行。



这是此刻氤氲在我眼眶里的湿润,猝不及防浮现的原因,也许。

一个人,忽然闯入一个充满「虔诚」气息的世界,会感到不知所措,感到醍醐灌顶,或者感到更加孤独寂寞。



因为有一条河,别人在里面沐浴,并且欣赏到莲花的芬芳圣洁,而你只是观望。



你和一整个世界错过,像漂泊而浅薄的野草。






我没有走进大昭寺,虽然我刻骨喜欢「昭」这个字,明亮赤诚,光照四方,是积福行善的韵味,但是在八廓街,我转了一遍金色的经筒,并且一边随人潮走动,一边在心底默念,祝福着我珍惜的每个人的平安喜乐。

想到在千里迢迢的远方,我还有人值得念想,想到在繁盛明媚的日光下,我心里流淌的是温柔的祝福,我就觉得自己纯净丰盈。



而这样毫不计较回报的圣洁时刻,你甚至一生一世都不会知道,在浮生苍茫的刹那,我曾为你温柔过心肠。



这是第三次,我湿了眼眶。



第四次,是在古修哪书坊,当我蹲下身子,翻着书柜里几本外国人和拉萨,和西藏的故事,听见静谧而深远的藏语歌曲,在我的耳畔回响,我忽然感到,一个人,可以同时在红尘里扎根,也可以灵魂静静徜徉在山谷,默不作声,默不作声,生怕打扰了一朵花的修行。



回忆起曾经在安妮宝贝的微博上,听到的一首叫作「喜马拉雅」的曲子,曾经在多少个耿耿星河欲曙天的夜晚,给过我一只手抚平绸缎的安宁祥和之感。



你知道有些音乐,是能够直击灵魂的,为了这一次相逢,你仿佛跋涉过太长久太辛苦的路,你仿佛心上生了苔藓结了一层一层的霜。



但是幸运的是,这一生不至于始终在错过,或者懵懂不觉,在这一刻,你会诧异原来你是有灵魂的,就在那一丝一缕,轻轻幽幽的风声,缈缈远远的吟唱声中。



这种轻盈微妙的感觉,我知道,除了书坊里幽幽袅袅燃烧的香火,没有人能够惺惺相惜。








你也许不知道,我路过了玛吉阿米那家名垂青史的酒馆,但是如今的天地,早已没有了雪域之王,也没有世间最美的情郎。

我记不起来曾经读过的,不知其真假是非的仓央嘉措的情诗,我也无意去想象,长长久久的年月以前,这家酒馆,在月色朦胧下,是怎样的模样,那个倒酒的姑娘,是不是也有卓文君那样的凝霜皓腕,似月容妆。

我只知道,昨天的深情,已经奏不出今朝的歌,昨天黯然销魂的月色,今天只好被浓雾隐藏。

所以我的眼中,没有泪光。

所以我匆匆经过,没有停留多一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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