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专号]程志鹏的诗《一个春天照耀过来》(组诗)

还春帖

春河又瘦了，船夫的号子

浮在鱼虾的脊背上

这个村子靠近东风，仍在原地打滚

一只硕鼠靠近灌木丛

却偷来了一个春天。我发现它们时

好看的树木，又矮了一截

我知道，这条河是摸着流亡的石头

一路流淌过来的。我也知道

这两岸长满芦花的一大片里

总有人掀开夜色荒芜

也总有卑微的事物倒塌下去

如今，沿着一滴夜露醒过来

我的小木船驶了出去

是为了谋生，也为出逃

这样就举起一杯被夜风冲淡了的黑色

和被苍茫举高的自己

一个人再次出村，渡河

喊来背影，沉默如泥

沉默只是比它们更厚了一些

清明的诗

你眼里总是那么安静

让一匹马独自走空山

明知世间大雨滂沱

你还是弃伞朝北，流离失所

和一只云雀返回村庄

又转身走向四月

你说喜欢被一片雾蓝色围着

你说你认识的山林又添了新坟

还好，这藤蔓没有纠缠

至此，我带着孩子来见你

这熟悉的碑文，荒草之下的土丘

一个人的百年就在这里

即使云烟过眼，无非是多了几棵苍树

几处鹿回头下的枪声

就像是多年以后，我只要一想到你

几乎都会说起清明

四月：雨水叙诗

我记不起故园麦苗的长势如何

问问清晨的鸟一定是知道

我也记不起和一只山羊说过的话

一只山羊是不是也被雨水推进了暮年

四月，牧羊人正慢慢老去

只是忍着不白发

因为落日得了马

他只得了一路滂沱

可对于春天来说，得一个

满泥脚印的草原就够了

寄

你还是养成了想一个人的习惯

你虚构她会在三月里出现

第一次用桃花做成信物

而寄一个春天给她是容易的

无需笔墨邀请，芳香都在这里

你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吻

这搁置了多年的红

会不会已经褪了色，变了味

还是不是散着当年的余香

你想着，都一同寄给她吧

至于思念，就先放回原处

因为你不用踮脚

她也会先弯腰

在三月  

一整个三月，我只是做了

该做的事情

我依次撇开阳春白雪，种下清明瓜蔬

任何与春天没有关联的

我绝口不提

只是山桃，野梨树，一直寄居于乡野

我继续种下这个午后的风和日丽

并呈上几滴清晨的鸟鸣

而一个患者会种下去年的病

会忘了把自己在乎

那么，一个春天照耀过来

一个村庄不会总是被大风吹拂

与之相拥的三月，树木一定多汁

就像是一片叶子喜欢另一片叶子

它们再怎么飘零，都将就近于爱情

哪怕没有发生什么

一首诗落到地上

一首诗，身子越来越轻

落到地上并无动静

没有人知晓，这冷的光里

孤独却是一个褒义词

形同一小团黑色的泥

我心疼一首诗落到地上

正如心疼一个孩子迷了路

我的心疼是它被风雨摧残一次

背影就会矮下去一截

我的心疼是它的身子空空

找不到汤药续命，笔墨安家

还无所畏惧

一首诗还是没有拐杖

它是拄着自己的一束光

默默退出人群，移于荒路

它多么像一名患者

哪怕在一场疾病里，跌跌撞撞

也不说出平生的痛

和一个春天的怨由

程志鹏，大冶人，80后，高中时代就爱好写诗。现已结版成集《在醒来的人间》《好久不见》。诗观:寻找生活的痛点，让诗句替我在尘世发声。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