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愚叟/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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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叟
生产队长丁保运带着全体社员在方圆几里地拉网式搜寻，傍晚时分，才在大岭沟那棵黄楝古树下找到失踪一天的傻丫头桂芝。
桂芝爹大成闷声不吭，背起还在昏睡的女儿回了家。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田野的晚风吹来微微凉意，可农家茅屋里依然有些闷热。
桂芝妈特地做了碗葱花细面条给桂芝吃，可桂芝一直昏睡不醒。
这孩子怕是丢了魂吧？
情急之下，两口子不约而同想到了村东头七十多岁的四奶奶，一位专门给人祈福禳灾的老“师婆”。
趁着天黑，请来了四奶奶。她伸出鸡爪子一样干巴巴的手，把桂芝额头、手脚摸了一遍，又抠开嘴，凑近看了看舌头，叹了口气：
不妙，怕是有邪东西附身了！
啊！那可咋弄？夫妻俩一听，差点哭出声来。
老太太说：试试看吧！
桂芝妈连忙寻出一元钱，用红纸包好，塞给四奶奶。花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规矩。
四奶奶随即忙活起来。她要了一碗井凉水，猛喝一口，对准桂芝的脸 “噗”地一声喷了过去。
桂芝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头发蓬乱，两眼迷离。桂芝妈心疼极了，叫着我的闺女吔连忙将女儿揽在怀里。
不料，桂芝一把将她推开，力道大得惊人，眼睛直勾勾瞪着，阴阴冷笑道：谁是你闺女！
大成两口子大惊失色。四奶奶却镇定自若，厉声喝道：
何方孽障，胆敢冒犯天规，纠缠阳间人女，本尊责你自行离开，否则，罚受五行之苦！
——俺儿呢？……俺要见儿子！
苍老，沙哑，竟然是一个成年妇人的声音。
哪里有你儿子？再不走开，看怎么收拾你！
四奶奶恶声说着，从怀里掏出黑布包，取出一根钢针，在煤油灯上燎一下，分别扎向桂芝的左右中指和脚底，针眼里渗出的都是粘稠的黑血珠。桂芝因为被大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每扎一次，就会发出狼嚎一般惨叫，凄厉刺耳。
院子里很快聚满了闻声而来的村民，几个胆大点的孩子，甚至挤进了里屋门口伸头探脑。
躺在凉席上的桂芝，怨妇一般嘤嘤抽泣，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如此折腾，不见转机。四奶奶知道遇见了难缠的主儿，老树皮般的额头上急出了一层冷汗。
生产队长丁保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旁边。
四奶奶示意保运把围观的人轰到院子外面，然后焚上两根香，盘起莲花坐，念起招魂经。须臾，靠近桂芝耳边悄声问：
那你说，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桂芝木然，良久才哭诉道：呜——俺命好苦哇！
说吧，怎么帮你？
——俺二十岁守寡，一心把孩子拉扯大，谁想吃食堂饿死那么多人……俺走了，儿子小德受罪呀！
小德？哪个小德？
几百口人的村里有好多孩子名字里都带个“德”字，这个冤魂到底是谁呢？几个人一时都没对上号。
——这几年，没人给送钱花，俺和家兴没吃没喝的……你们，还把俺家屋子给拆了，缺德啊！
桂芝自言自语时断时续，呜咽哀婉，听得人直打冷战。
到底老马识途，四奶奶已经断定妇人就是村西头“吃食堂”年景里饿死的丁家兴媳妇。
去，快把丁怀德叫来。
四奶奶吩咐一旁的丁保运。
很快，三十多岁的单身汉丁怀德低着头被保运领进了屋子。
…… ……
过了一袋烟功夫，丁怀德神色凄然地离开了，两眼红红的。
一会儿，四奶奶在丁保运搀扶下一脸轻松出来了。边走边给大成嘱咐：这几天让孩子呆家里养养精神。以后割猪草，千万别再去老黄楝树那背地儿了！
见人们支楞着耳朵听稀奇，保运摆摆手：好啦没事啦，桂芝是中暑热着了。大伙都回吧！
好比一出热闹戏留了个悬念，大伙都想知道那天怀德进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四奶奶耐不住邻里一再刨根问底，漫不经心地说：
儿子见娘有啥奇怪？喊声妈，磕仨头，许个愿，他娘就走了。
那，许的啥愿啊？
四奶奶嘘了一声，表情陡然神秘而凝重：这个，可不能说！
不久，村里人惊奇地发现，离那棵百年黄楝树不远处，已经铲平复耕的怀德爹娘坟地，一夜之间重新起了土坟，坟头比从前还要高。
坟地边散落着鞭炮燃放的碎屑，还有一堆焚烧纸钱的灰烬。
第二年春天，村里那些被铲平的坟头，也都陆陆续续冒了出来。当地清明节添坟烧纸的习俗，在中断几年之后又得以延续。
作者简介
杨中华，笔名愚叟，河南省确山县人，曾任高中语文教师，长期在组织人事部门工作。喜欢文史哲，有作品见《河南文学》《驿城晚报》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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