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渐成神话的桐油灯

诗人余光中有诗《桐油灯》:一个地方叫从前,有一盏桐油灯亮着,灯下有一个孩子,吚唔念他的古文……别以为此诗是一幅古意浓浓的画卷,我孩提时,也在桐油灯下读过书。没有想到,自己也是诗人笔下的主人翁。
  
那时候,外婆家乡的桐树漫山遍野,不都是刻意种植的。因为桐树好种,它不择地不选土,随便把桐子丢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都能生长。
  
春天,一簇簇、一串串小喇叭状的紫色桐花吐露芬芳。丰盈的花瓣,白中透出淡红淡黄,如玉雕般高贵纯粹,连绵成花海。桐花开得恣意谢得也洒脱,一阵清风或一场冷雨,桐花纷洒,宛如天降雪花一般。农人踩着满地桐花下地,连鞋底也是香的。后来知道桐油花的花语是珍惜,尽管很少有人珍惜,可它却依然绽放得自我、灿烂。
  
夏日,桐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如一把把遮天蔽日的绿色大伞。坐在浓浓的树阴下乘凉或玩耍,非常惬意。还未成熟的桐果是孩子们的最爱,摘下青色的桐果,掐掉桐果的尖部,晶莹剔透的果浆很快就会渗出,这种果浆黏性很大,孩子们用它来制作纸扇和风车。
  
一到深秋,桐子由青变红,满树好似挂了青红色的灯笼在摇晃。家乡的男女老少扛起几丈长的竹竿,向挂满果子的枝头猛击,落果如雨,残叶遍地,孩子们笑着闹着捡桐子。记得那年打桐子,我和姐姐在桐树下捡,外公捋着长长的花白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突然,外公招手让我们过去,说有一个对子让我们对。外公的对子是“丫头啃鸭头,丫头嫌鸭头咸”,外公提醒我们,下联与桐子有关。后来外公告诉我们:“童子击桐子,桐子落童子乐。”外公给我对的对子大都忘了,唯有这个与我们两个丫头有关,对仗工整、又有场景的对子我牢牢记住了。
  
捡来的桐子可以换桐油、换钱,还可以直接插上棉线当灯用,那就是“渐成神话的桐油灯”。在像水洗过一样的深秋夜色中,格子花窗透出的点点灯光,伴着书声琅琅,是外婆家乡最美的一景。
  
桐子换来的桐油是家用的宝贝。水桶、澡盆、脚盆是桐油刷的;女儿出嫁,陪嫁的木器具刷上桐油后才刷红漆;新造的船只,更需一遍又一遍地刷桐油,让木头吃透桐油、才防水经用。外婆家的藤椅,甚至棒槌、木肥皂盒、竹篮都刷上桐油,到溪里洗衣汰菜,可以漂在水上,不受腐蚀,经久耐用。桐油抹在布上成油布,抹在鞋上作雨鞋,防雨遮雪、防湿防潮都离不开。
  
我最喜欢看外公把桐油抹在画了画的纸上。一层层均匀地刷上去,做成的花纸伞就再不怕风吹日晒了。油纸伞伴着江南的杏花烟雨,再加上戴望舒一首优美的诗《雨巷》,浪漫了无数的风花雪月。
  
外公常会在梧桐树下,捋着他长长的花白胡须说:“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等我和姐姐们都走出山村,外公改词了:“家有梧桐树,飞出金凤凰。”我们不是金凤凰,可离外公家不远的爷爷家,真飞出好多金凤凰。人口不到3万人的偏僻小山镇,产生了4位国际级名人,50多位国内著名的革命家、科学家、艺术家及教授级人物。著名生物学家童第周、书法泰斗沙孟海、著名昆虫学家周尧、油画家沙耆等一批中外闻名的人都孕育于此。我想,这些名人一定在桐油灯下念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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