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栩栩/盛开的夜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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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开的夜来香

栩    栩

一提起这个故事，我的眼前就立刻出现了一大簇一大簇的夜来香，它们白得晃眼，那花的香气像早晨的雾一样向我一团团的漫过来……

好，故事还是从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下午开始吧。

“睿，妈妈上班去了，下午在家好好做作业！”女人拍了拍挎在肩上的包包，确定家里和单位的钥匙都在里面后，用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男孩趴在桌上，他的面前是摊开的作业。他专注地听着母亲的响动——听见门被带上、再听见母亲有节奏的脚步声。随着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拧在一起的两条眉毛渐渐舒展开来。

这是一个颇为清秀的男孩，约8、9岁的模样。白晰的皮肤几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几乎像是画在上面似的，饱满的嘴唇像是涂了口红一样好看。两个眼睛大大的，但眼仁浅得像是金褐色，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像一只猫一样深遂和神秘。

我同桌老猫就说过，要是你敢看着他的眼睛超过十秒，你保准会觉得心都要碎了。

男孩确信母亲离开后，迅速跳起来，从衣柜里翻出早就准备好的短裤，飞快地套在身上，再把外面的短裤套上，把钥匙往脖子上一挂，砰一声拉上了门。

五分钟后，男孩已经走在河滩上了。他看见，小伙伴们已经在河滩上等着他了，这其中就有他的同桌、我的弟弟，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小男生。

夏日1点钟的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在河滩上洗衣服的赵婆婆，老远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朝自己走过来，白色的布短袖、深蓝色的短裤，纤细的胳膊和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在小伙伴们的起哄声中，男孩终于鼓起勇气，纵身向河里跃去。河滩上的赵婆婆说，她当时只听见一声响，抬头看见男孩像一条大鱼一样扎入河水中，水花四溅。

男孩的父亲是一名电焊工，此时正在车间里挥汗如雨地赶着焊接一个部件。厂里近期接了一个大单，大家都加班加点的赶了好几个通宵了。

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的时候，男人听说了一个月后要普调工资的消息，高兴得匆匆忙忙丢了碗就又去了现场。

他算了一下，如果真的调整工资，自己是单位的老师傅和骨干，最少每月也要增加10块钱的收入，加上孩子他妈的，至少家里也得增加十多块钱的收入，这样的话，每月就可以给乡下的家里多寄5块钱了，还有，前年家里老父亲生重病欠下的债也可以还得快一点了。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

水里的男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流畅轻盈，手臂、头、脖子、肩膀、身子和腿，完美地配合着依次探入水面，他听见了耳边的风声，听到了身体穿透河水的哔啵声。接着，他感觉到了身体被水完全包裹，自己的每根汗毛每个毛孔都欢畅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应该是一条鱼。他想一直就这样了。

在这样的欢畅中，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这个事实。

男孩突然发现仿佛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腿，接着身体开始快速下沉。肩膀沉入了水中，接着是脖子还有头。男孩挣扎着挥动着四肢，但下沉的速度并没有变慢。

在挣扎的一起一落中，男孩看见了天上的白云，透过水面，它们像棉花一样落在水里，变得好沉重，自己也跟它们一样沉重得抬不起手也抬不起腿。

男孩听见河滩上的小伙伴在大声喊着什么。同桌男孩朝自己伸过来一根小木棒，但自己的手根本没力气伸去过也够不着。

这时，男孩看见了外婆，这个生前最疼爱自己的老人站在云上笑着对自己招手。

终于，男孩吐出了最后一个气泡，身体慢慢地朝河的最深处沉了下去。

等男孩父亲赶到河滩的时候，离男孩沉入河中已经过去快要10分钟了。这个高大的北方男人站在河边，很快手足无措，他知道自己不会水。

但他很快找到一根树枝，奋力向河里扑去，直到河水快没过他的眼睛才惊慌地退了回来。手里忙乱地挥动着树枝，打得水面啪啪作响。

河滩上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跟着男人一起跑过来的一个同事已经转头去了派出所。

一个围观的精壮男人观察了好久，终于犹犹豫豫地靠近了男人：“兄弟，给我500块，我帮你捞孩子。”

男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当听清楚那人的开价，他犹豫了。“派出所的同志马上就要来了，别助长了歪风邪气！”有人在旁边义正言辞地说。

男人在心里飞快的计算同时也是在痛苦的挣扎。一边是儿子、一边是500块钱，一笔不小的数目啊。他心存侥幸，他想既保住儿子，又不必花冤枉钱。他相信，派出所的同志会救出儿子，儿子的命不会这么轻易就丢了。

半小时后，男孩终于露出了水面。躺在派出所民警老刘怀中的男孩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看上去皮肤更白了，只是没有了血色。柔顺的褐色头发紧贴在额头。

女人朝着自己的儿子扑了过去。摸着儿子冰冷的身体，她裂开嘴想哭，但发现自己既没有眼泪也没有声音。她只是伸出手替儿子把额头上的几缕头发顺到了耳后。儿子红红的嘴唇还是那样，但她明白，这嘴唇她很快就不会再看见，今后再也没有人喊她妈妈了。

“起来，睿睿，跟妈妈回家!”女人听见了自己在心底大声叫着儿子，那声音冲得自己血往上涌，快要冲出头顶。

儿子没有理自己。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河滩上，围在一旁的人们都很奇怪，这个死了儿子的女人怎么会哭不出来。有几个人灰心地离去了。

没离开的人倒是很快看见了这样一幕：女人身边壮实得像铁塔一样的男人突然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自己的头、胸膛，拳头与肉撞击的咚咚声，在河滩上沉闷地回响了好久。

女人突然想起儿子前不久经常跟她撒娇说过的话：“妈妈我想要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妹妹，她会比我更好好地陪你爱你的。”她当时还不以为然地笑了……

河滩上，女人跪在鹅卵石上捧着儿子的小衬衫和短裤，眼泪终于像关不了阀门的水一样涌了出来，心底的声音终于冲了出来：“睿睿——！”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好远，站在旁边的弟弟不禁打了个冷颤，我看见，太阳下弟弟全身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这天晚上，弟弟发起了高烧。满脸通红的他一直在说胡话。第二天烧退下来的他告诉母亲，说他昨晚看见一个浑身滴着水的男孩来找他玩，男孩雪白的皮肤刺痛了他的眼睛。

母亲吓得关上门跟父亲商量了好半天。然后两个人一起背着弟弟出门了。据说他们是去找人观花了。他们把弟弟的八字报给那个观花的老太婆。老太婆看着弟弟的眼睛沉默好久之后，拿了一大把香烛围着弟弟转了好几圈，然后又把香烛灰化了一碗水，郑重地让弟弟喝下去，又跟母亲耳语了好久放他们出门。

重新回到家的弟弟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恢复了正常。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后，又回去上学了。

那天放学后，弟弟有些犹豫地看着我好半天，终于小声地说：“哥，我看见睿睿了，他还是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身上好多水。”

一个月之后，前段时间大家咬着耳朵疯传的消息终于成为现实了：几年没涨工资的单位拿出了一笔钱来给所有职工都普调了工资。那几天，大家都情绪高涨。记得母亲在那天晚上买回家了很久没舍得买的一堆好吃的，还高兴地泯了一口父亲的白酒。

男孩渐渐地被大家忘记了。

又过了两个月，人们终于又看见脸色苍白的男孩妈妈跟他爸爸在桥上散步了，男人小心地牵着女人的手，看着女人像看一块珍宝。

过了一年，男孩的妈妈腰身突然粗壮了许多，走路也特别的小心，像是抱了一个大大的玻璃坛子，不过，她的脸上有了点笑容，有时候会听见她在小声的哼着歌。

又过了好几个月，她头上裹着厚厚的毛巾、怀里抱着一个像小猫一样的小婴儿从医院回家了。

从这天起，弟弟再也没有看见那个浑身是水的男孩了。

小婴儿满月的时候，男孩的妈妈骄傲地跟邻居说：“这是睿睿的妹妹，她多好看呀，是不是？”人们发现，女孩竟然有着跟她哥哥一样半透明的白皮肤和大大的褐色眼睛，一头褐色的头发浓密而柔软。

那天晚上，男孩家养了多年的夜来香突然全部都开了，满院子密密麻麻的白色花朵一层叠着一层，朵朵硕大无比，香气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继红简介

XUJIHONG  JIANJIE

许继红，笔名栩栩，重庆市大渡口区人，本科文化。2003年加入重庆市作家协会、散文学会。曾在区、省市及以上报纸、杂志发表散文、诗歌及小说十余万字。现供职于重庆市某国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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