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锋 （13）
许锋 （13）
大四这一年是许锋最轻松快乐的一年，他是名校生，找工作很顺利，比较了几家工作单位后，他选择去电力系统的一家大型国企，待遇不错，能落北京户口，单位名头响，工作牢靠。许锋不像其他同学们那样心气很高，他现在觉得人要脚踏实地，先在社会上立足，再想其他的。
晓兰不想工作，她觉得朝九晚五的工作是浪费生命，她成绩好，在本校继续读研，先读两年研究生再考虑工作的事。
许锋工作定下来了，两个人经常一起憧憬毕业后的生活，许锋豪气的说：“等我发了工资，咱们去全聚德吃烤鸭，去秀水街挑衣服。”
晓兰挽住他的胳膊，甜蜜的靠着他：“好，我要买一条纯羊毛的长裙子。”
晓兰家境比许锋好，父母都是中学老师，但是和九十年代大部分的大学生一样，手头也很紧。不过穷学生有穷学生的快乐，学校里的草坪和花园也不收费，晓兰不爱动，远一点的地方都懒得去。两个人在校园角落里一直坐到月亮上来，聊个不停、在夜色中亲吻抚摸，还有什么比和情人在一起更快乐呢？
而且中文系的女生都颇有点视财富为浮云的清高，许锋的穷对于晓兰是诗意的清贫，为了给许锋省钱，晓兰过节过生日都只要他写一首诗作为礼物，每当这时，许锋就躲在图书馆，翻了一本又一本诗集，从满脑子的磁电场、操作系统、自动化和微积分中，挤出一点文艺的脑汁，憋出一首诗献上去。恋爱把晓兰变成了最无私的女孩，她珍藏着许锋那些拙劣的诗，从自己的生活费里节省出来一点钱，给许锋添置手套、围巾或者背包这类他舍不得花钱买或更换的东西，她有时觉得许锋不懂浪漫，就发发小脾气，身体闹场不舒服。许锋被这个娇滴滴的风雅的小女人完全变成一个绕指柔。她沉浸在爱里，被自己感动。晓兰长的并不美，五官都细淡，没有特点，但是为爱动情的时候，眼睛雾蒙蒙的，神情梦幻，显出一股动人的韵致。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就在这段时间里了。
许锋为晓兰着迷，他觉得孤独的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理解他爱他的优秀伴侣，他在给晓兰的诗里用“狂热而纯洁的初恋”形容他们的感情。比起和晓兰的恋爱，他之前的一切都成了空白，他觉得自己对阿云的感情来的很肤浅，退去的也很突然，他和阿云只牵过手，他都没有亲过她，怎么能算爱呢？而且阿云已经成了久远的过去。他现在享受着他能负担的起的诗情画意，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长成，他对女性温柔的肉体充满欲望， 晓兰出现在最契合的时机，他觉得自己终于真正的在爱了。
大四毕业的夏天，许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进了公司的宿舍。他和晓兰商量，决定去见彼此的父母。
他们先去许锋家，他们坐火车到南京，在南京住了一晚，再从南京坐大巴车去县城，从县城坐中巴到镇上，再从镇上走到家。
刚坐车的时候，晓兰还兴高采烈，和许锋有说有笑，指点窗外的风景，但是大巴车中途绕路，不断地接客人，开了四个多小时才到县里，车里有人抽烟，有人吐痰，空气浑浊，她皱着眉头，脸色苍白，挨到镇上，她忍不住蹲在路边呕吐，许锋很担心她，扶着她坐到一个饭店里歇着。等她好点了，点了一份饭菜让她吃。他没有给自己点，因为他昨天给村长家打过电话，请人家告诉妈妈，他今天回来，能赶上吃午饭，估计妈妈在家里准备了午饭。
晓兰吃不下，又觉得这个小饭店碗筷都油乎乎的，怕不干净，勉强挑了几口吃。
饭店里的服务员是两个乡下女人，系着花围裙，露出粗实的胳膊，看许锋哄晓兰吃，说的又是普通话，站在旁边好奇的看他们，窃窃地笑。
晓兰不高兴。
服务员又问许锋从哪里来。
许锋用家乡话回答她们，和她们聊了几句。
晓兰觉得饭店里的油烟味太重，只有墙角一个旧风扇，热的让人头昏，不肯再歇了，许锋结了帐，带她往家走。
走到河堤上，槐树遮住了阳光，人走在绿荫下，河上的凉风习习吹来，晓兰觉得舒服多了。许锋有点激动，他大学四年暑假都留在北京打工，每年过年才回家一次，很久没有看到家乡夏天的景色了，现在又看到碧绿的稻田，红墙瓦顶的村舍，闻到河里荷花的清香，只觉得心旷神怡。他走惯了土路，步子轻快，拉着晓兰走，都不觉得费劲。
从河堤拐下来，进入村子，远远看到妈妈站在家门口张望。
许锋加快了脚步，晓兰跟着他，好奇的打量着村里人家。
妈妈好像变矮了，头发新剪过，剪得太短，穿着花短袖，灰色裤子。妈妈看到他了，眉开眼笑，小跑着迎上来。
许锋叫她：“妈！”又回头拉过晓兰：”妈，这是孟晓兰。“
晓兰微笑着问候：“阿姨，你好!“
妈妈飞快地瞄一下许锋和晓兰拉着的手，笑眯眯的说：“好，好，快进屋里吃饭，我杀了只小公鸡，还烧了鱼。”
许锋和晓兰跟着进了屋，放下东西，妈妈揭去罩在饭菜上的纱罩，殷勤的给他们布上碗筷，许锋搬出电风扇，插上电，又打了盆洗脸水，拧了条毛巾，让晓兰洗脸。晓兰矜持的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个贵客，又觉得不好意思，对要去找开水烫茶杯的许锋妈妈说：“阿姨，您别忙了，一起吃吧。”
许锋妈妈说：“没事，我烧点热水烫烫杯子，好久没用了。你们快吃，菜都要凉了。”
许锋很饿了，说：” 晓兰，我们先吃吧。“
妈妈烧的农家菜酱赤浓香，很合许锋的胃口，他大口吃了起来，晓兰不太饿，但看他吃的香，也跟着吃了几口。
许锋妈妈拎着洗干净的杯子进来，和他们一起吃饭，看晓兰不怎么动筷子，给她夹菜：“多吃点鸡肉，这是我自己养的鸡。乡下没有好东西，不要嫌弃啊。“
妈妈很高兴儿子能带女朋友回来，但不会说普通话，不知道怎么和晓兰交流，只好用夹菜表达心意。她还怕晓兰不会吃鱼，先把鱼刺挑出来，再把鱼肉夹到晓兰碗里。
晓兰面前很快堆了一堆鸡肉和鱼，她推辞，许锋妈妈以为她不好意思，不听。她尽力吃了一些，实在吃不掉，把碗推到许锋面前:”我吃不掉，你吃吧。”
许锋刚好自己那碗吃完了，他经常和晓兰同吃一碗饭，也不觉得有什么，就接过她的碗，继续吃。
妈妈看他吃晓兰的剩饭，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饭后，许锋让晓兰在他屋里睡午觉，他在堂屋和妈妈说话。
晓兰太累了，躺在许锋床上很快睡着了。她中间朦朦胧胧的听到许锋和妈妈提到她，但是困意压着眼皮，实在醒不来。
她醒来后，看到许锋在堂屋。许锋拉过她，坐到自己大腿上，晓兰吓一跳，“你妈会看到的！“
“我妈到镇上买菜了，刚走，晚上要请亲戚吃饭。“许锋说完， 深深的吻她，手摸进她的裙子。
晓兰气喘吁吁的推开他，“我要去洗手间。“
许锋笑，带她去屋后的厕所，厕所在猪圈旁，两头肥猪躺在泥水里哼唧，苍蝇绕着猪粪嗡嗡飞，晓兰捂住口鼻，赶快去上厕所，厕所没有门，她担心的让许锋守在外面。
等她出来，许锋带她去看乡下的风景。
夏天的乡村午后静悄悄的，人们都在午睡，院子里晒着酱缸，红皮的萝卜干铺在箩里，偶尔一只在屋檐下睡觉的狗抬头看看他们，又懒洋洋的睡回去。很多人家门口种着月季花，一大朵一大朵，开的娇艳，蜜蜂颤微微的停在上面，路边是稻田，水稻刚结了黄穗子，散发出青涩的香气。
他们走到河边，水面波光粼粼，岸边芦苇青青，紫红的蓼草结着细小的花苞，一群花鸭子拖着波纹，在水面游。
许锋看到一片突出在地上的老柳树根，用手拂去灰，让晓兰坐下来。
两个人在河边坐着，许锋搂住晓兰，看着河水和河对面的田野，外面的世界在不停的改变，而这里的河流、土地、植物和生活却一如从前。大学四年，他从一个忐忑的乡下男孩变成有着名校光环的男人，这个乡村留给他的伤痕似乎已经愈合。田野寂寂，他的心也很安静，这是他的村庄，还有他的女人。
晓兰依靠着他。
她渐渐坐不住，蚊子在她腿上咬了好几个包。
许锋起来，带她回家。
“我睡午觉的时候，你妈是不是和你说我啦？”
“嗯。”
“不是说我坏话吧?”
“没有，我妈很喜欢你。她怕招待不好你。“许锋没说实话，其实他妈觉得晓兰好像有点娇气，身体也很单薄，不过他妈也说了，都听许锋的。
晓兰满意的拉着许锋的手，心想：我到你乡下老家，一点都没抱怨，我这么好的女孩，你妈还能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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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锋在家里待了五天，邻居、本家、亲戚们请他们吃饭，他们又要请亲戚们吃饭，来来回回的忙碌，许锋现在是当家的人，要陪亲戚说话，和舅舅、大伯盘算家里的收入和债务，又要帮妈妈准备酒菜。晓兰帮不上忙，也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的方言，许锋忙的照顾不了她，就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加上乡下洗澡上厕所都不太方便，她心里渐渐觉得委屈。
到最后一天，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早早收拾好行李准备走，听到邻居或本家过来，就躲在许锋房间里，她已经受够了听不懂，还要装出笑容，干坐着应酬一帮粗声大气的亲戚。
许锋妈妈做了早中饭，让他们吃完饭去县城，赶12点去南京的 大巴。她准备了两大包土产，让许锋带到晓兰家。
晓兰觉得许锋妈妈又给她装了太多饭，她吃了小半碗，剩下的留在碗里，她不推给许锋吃了，许锋前天告诉她：乡下男人不能吃女人的剩饭，回北京随便怎样都可以，但在老家不能把剩饭给他，人家会议论。
许锋吃完了，把行李提出来，准备走，妈妈让他等一下，要去鸡圈抓两只鸡让他带给晓兰父母。
晓兰着急的掐许锋胳膊，又拼命摇头。许锋拦住妈妈，不让她去抓鸡。
他们出了门，妈妈一路跟随，帮许锋提着东西，送到镇上。
许锋和晓兰坐在车上，许锋打开窗户，探出头，让妈妈回去。
妈妈站在尾气和灰尘里，一直挥手，站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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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兰家在杭州一个老小区里，家住四楼，晓兰走在前面，许锋提着行李和土产跟在后面爬楼梯。
敲门，晓兰妈妈开了门，晓兰开心的搂住妈妈，然后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呻吟：“累死我了！“
许锋笑着和晓兰妈妈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许锋。“
晓兰提早给家里打过电话，晓兰妈妈知道她要带男朋友回来。晓兰妈妈心里很忐忑，她一直不放心这个小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好，人也不伶俐，幸亏学习好，考上名校，工作是不愁的，就是不知道她瞒着家里、自己找的男朋友怎么样。
她找出拖鞋给许锋换，仔细打量他，心里想：个头中上吧，身体好像也还结实。
晚上，晓兰的爸爸、姐姐、姐夫都过来了，围着许锋，旁敲侧击的问他各种问题。
许锋鼻头出汗，说到家里情况，有点紧张，看晓兰爸爸的脸色，又看不出来什么。
晓兰一无所知，到厨房看妈妈做饭，时不时偷吃几口，最后饿了，催他们别谈话了，快吃饭。
大家坐下来，晓兰妈妈很客气，给许锋夹菜添饭，晓兰姐姐和姐夫还想问许锋，晓兰爸爸提醒他们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少说话，许锋本来想表现一下，说点自己知道的话题，但是看晓兰爸爸严肃的样子，只好闷头吃饭。
晚上，许锋睡在晓兰姐姐出嫁前的房间里，半夜他起来上厕所，晓兰家房子小，隔音也不好，许锋怕吵醒别人，蹑手蹑脚的走，路过晓兰父母的房间，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他忍不住停下来，贴在门边听。
隔着薄门，房内的声音很低，他屏住呼吸，努力想听清楚，他听到断断续续的“没有父亲”、“农村”、“人品”几个词，声音很模糊，他不确定是自己的想象，还是他们真的在说这些。他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去了洗手间，然后脚步不停的回到房间。
在晓兰家他们没有去见亲戚，星期天，晓兰妈妈让晓兰带许锋去西湖玩，周一家里人都要上班，晓兰懒得出门，但是妈妈催着她出去，还特地让姐姐请假带他们去了灵谷寺和龙井茶园，晓兰坐在公交车上，撅着嘴抱怨太热，许锋心里猜测是不是晓兰父母不想让他俩单独在家。
许锋要去单位报到，在晓兰家待了三天就回北京了，临走的时候，许锋鼓起勇气，把在心里憋的话告诉晓兰爸爸：“叔叔，我很爱晓兰，请你们对我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虽然我家里条件不好，但是我在北京一定努力工作，不会让晓兰跟我受苦。”
晓兰爸爸说：“嗯，男子汉出身不是最重要的，你们都是高材生，凭自己努力肯定能出人头地。你们现在还小，先相处着，在社会上磨练几年，感情经得起生活的考验，再谈婚论嫁。”
许锋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您和晓兰对我的信任。”
晓兰送他去火车站，路上她打开妈妈给许锋准备的食物包，看有没有她喜欢的零食，许锋宠溺的看着她，她打开一包山楂片，斜睨许锋：“你别太得意了，我爸妈让我考验你呢。”
“随便你考验！“许锋信心满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