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齐敏》（19）

小志没辜负齐敏的期望，被外国语学校录取了，齐敏爸妈到县里给他和齐敏找房子住，看了好几个地方，最后选了一个新小区里的两室一厅小房子，那儿离外国语学校不算太远，房租便宜，房子在二楼，齐敏上下也不吃力。

县里这些年一直盖房子，反正地处平原，容易往外扩，从农民那儿收征土地又便宜，县城像一块大饼越摊越大，但是在他们这种小地方，县里有点钱的都去市里买房了，或者买个大套房甚至别墅，这种城里人称为小面积刚需房的房子只能卖给从农村里新上来的人，他们为了孩子上学或者子女结婚体面，不得已搬到县里，靠打工和种田蚂蚁搬家似的攒了些钱，只能买小房子，县里已经想法设法把底下能买房的农民都弄进县城买房了，可惜盖的房子还是太多了，最边边儿的几个小区房子卖不动，晚上几排楼黑魆魆的，只有几个窗口亮着灯。齐敏他们租的房子也是底下农民给儿子买来做婚房的，不过这家儿子小夫妻俩都在外地打工，和齐敏说好了，平时不回来，只是他们的主卧室要锁上，过年的时候房子要空出来给他们回来住，齐敏觉得没问题，反正过年的时候学校放假，她也要带小志回镇上。

等安顿住下来了，齐敏就想着要去给小志未来的班主任送礼，拉拉关系，她回想以前自己上学的时候，男孩子上了中学容易调皮，还是有个老师关照着比较好。

她妈拜托了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亲戚在县政府上班，替他们问到班主任的电话和住址，联系上了，让他们周二晚上过去。

齐敏和俊生带着小志去班主任家，班主任姓曲，住在县里一个比较好的小区，楼里有电梯，俊生盯着电梯按钮看了一阵，小心的摁下“5”，他看看电梯间，“这个房子好，不用爬楼。”齐敏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理理自己的头发，又替小志把衣服拉整齐。

走出电梯，摁了班主任家的门铃，过了会儿，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门开了。班主任看上去三十出头，戴了副黑框眼镜，梳着分头，个子很高，看到他们手里拎的大包小包，一边接过来，一边客气的说：“上门还带什么东西？我本来就要去家访的，你们坐，坐！”齐敏一家三口换上拖鞋，拘谨的挨着沙发坐下来，俊生眼睛张望着，不说话，班主任给他们倒水，齐敏赶快站起接过来，“谢谢！谢谢！曲老师，你不要忙，我们不渴。”

曲老师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小志，”你是齐伟志?”

小志看着地板，点点头。

”这个名字好，你爸妈肯定是希望你有大志向，出人头地。我看到你的考试成绩，还不错，在班里能排到前十名。看来你是个聪明孩子，在乡底下上学能考的好，不容易。“曲老师夸他，“平时喜欢看书吗？”

小志害喜的笑，朝妈妈看。

齐敏推推他，”老师问你话呢。“她替小志回答：”他喜欢看书，我也给他买了不少书放在家里。”

“哦？“曲老师很有兴趣，”我看一般乡底下孩子都不大看书。你给他买了什么书？”

“有《少儿文艺》、《安徒生童话》、《成语故事》、《三字经》”齐敏边想边说：“《十万个为什么》、《西游记》。。。”

小志给她补充：“还有《昆虫记》、《鲁滨逊漂流记》。。。“

曲老师听着他们说，一边打量这家人，孩子眼睛灵活，皮肤晒得黝黑，看来性格活泼，孩子妈妈打扮的很朴素，现在乡下女人都流行染发画眉毛了，这个女人倒是黑溜溜的头发，干干净净的瓜子脸，举止也不是那么粗手粗脚，孩子爸爸和一般打工的乡下人一样，低眉顺目，牙齿上有烟渍，留着长指甲，裤腰带松垮垮的。

齐敏说完了，又向老师说：“我们家就他一个孩子，全家人都盼望他有出息，他也肯学。还请老师多教导他，他要是做的不对，该教训就教训。”

曲老师叠着二郎腿，说：“你们家长有这个想法就好。就怕有的家长惯孩子，不让老师管。我们这边的学校不能跟人家城市里学校比，生源质量不如人家，学习基础也不如人家，但是我们老师都尽心尽力，想把孩子教好。人都是学出来的，只要肯吃苦，能坐的住，孩子就能考好。”

齐敏连连点头。

曲老师又问他们夫妻俩做什么工作，俊生嗡里嗡气的说：“我在我们镇上化工厂打工。她腿不好，在家里。”

齐敏和小志的脸立刻僵住了，曲老师眼睛看向齐敏的长裤又收回来，笑笑说：“你们住哪儿？”

齐敏告诉他住的地址，老师点点头：”离学校也不算远。“

这时候门铃响了，曲老师去开了门，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背着书包进来了，他让他们去里面的房间，齐敏听到他说：“你们先把这张卷子做好，我等会儿来跟你们讲题。”

他又走出来，齐敏觉得不好意思：“老师，你还有事啊？我们打扰你了。”

曲老师不在意的说：”没关系。这两个孩子家里很注重他们学习，暑假天天让他们来我家补课，是班里的尖子生。现在考试竞争激烈，有能力的家长都让孩子补课。“

齐敏听了，心里琢磨着，就开口问：”像小志这样刚上初一，他学的还行，要补吗？“

曲老师说：“这个跟你现在学的好不好没有关系。我补课都是给尖子生补，学的比课程深，他们在班里考试都不成问题，补课是为了冲刺中考，还有的是要参加竞赛的。一般的孩子我不补。”

齐敏动心了，向老师倾着身子说：“老师，我们小志很聪明的，他以前的数学老师说他头脑灵活，老师刚讲，别的孩子还糊里糊涂，他就听懂了，题目一下就会做了。”

曲老师摆了摆手：“我现在太忙了，没空带新学生。”

齐敏露出失望的表情，脸上的微笑瘪下去了，小志却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曲老师又说：“但是我看你儿子蛮灵活的，来，齐伟志，我给你出几道题，你做做看。”他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翻开，摊在餐厅桌子上，又拿出练习本和笔。

小志不情愿的站起来，脚在地上不动，齐敏捅捅他的后背：“快去！”

小志坐下来，开始做老师标出来的几道题。

齐敏和老师闲聊了一会儿，小志做好题了，拿着本子走过来：“老师，我做好了。”

曲老师接过来，一道一道的看。齐敏张着嘴，盯住老师的脸。

曲老师看完了，摸摸小志的头：“这孩子真不错！这几道都很绕，一般孩子想不清楚，他除了一题做错了，其他都做对了，有潜力！”

齐敏的脸上发出光来，眼睛睁大了：“那，老师，他能跟你补课啊？”

曲老师点点头：“可以！是好苗子，我就愿意教。”

俊生看看曲老师，看看齐敏，问：“老师，补课收多少钱？”

“还有三个刚上初一的孩子也要来补课，四个孩子一起上，一个星期一次，一次课两个小时，课后还有作业，我给他们批改，每次一百五，按月交。“曲老师又补充说：”这个是自愿的，你们不上也没关系啊。我这边也忙，太多家长要把孩子送来补课，我都把他们推了。要不是看你儿子有数学天赋，我也不收的。“

齐敏连忙说：”我们上！我们上！什么时候开始？“

小志挨着她坐着，焦急的拉她的衣角，齐敏不管他。

”下个星期天吧，下午一点过来。”

“好！好！“

“那我不留你们了，那边还有两个孩子等我补课。”

齐敏连忙拉着小志站起来，俊生也手忙脚乱的跟着站起来，“我们走了，谢谢老师！”

他们走到门口，齐敏换上鞋子，又说：“曲老师，那个袋子里有两只鸡和长鱼都杀好洗干净了，你放冰箱里哦。”

曲老师点点头，等他们出去，就关了门。

他们进了电梯，小志撅着嘴：”妈！我不想补课！“

齐敏哄他：”乖！你听老师说的？补课是学比课上更深的题目，补了课，你就比同学学的好，还能去比赛呢！“

”我觉得这个老师像是哄我们钱，一个孩子一个月就六百，十几个孩子就几千！哎呦，怪不得住这么好的小区。“俊生说。

”那人家有本事赚这个钱。我们没能力辅导孩子，只能把钱给老师，让老师辅导。“齐敏反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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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城住了两个多月，齐敏也适应了，小志也喜欢新学校，虽然他是乡下上来的，但是班里很多孩子家里也都是刚从乡下搬到县城不久，小志活泼爱玩，很快交上了朋友，他反应快，记忆力好，上课学的东西很快记住了，在班里冒尖了。

齐敏觉得欣慰的是，曲老师真是个好老师，收了钱就认真教孩子，每个周末小志都拿回来几张卷子在家做，数学考试每次都是前三名。她对周围小区也熟悉了，去过几次菜场，碰到了从镇上搬上来的熟人，熟人给她介绍了新活儿，去一家退休的老夫妇家里做饭打扫卫生。她每天送小志去上学，回来做会儿手工，快到中午了，去老夫妇家做活，下午回来再做手工，有时候给人织毛衣。有的人怕买来的毛衣不是好毛线，自己买了羊毛线或者羊绒线，付钱请她织，她以前学会了不少毛衣花样，现在又捡起来了，她织的仔细，织出的毛衣样子新颖大方，她给做饭的那对老夫妇就尤其喜欢，让她给他们在外地的孙子孙女织了好几件。

晚上接小志回来，他吃饭，做作业，她在旁边织毛衣陪着他。

小志做好作业，看了会儿书，就要下楼玩，齐敏不放心的问：”你都做好了？怎么这么快！我听你一个同学妈妈说，她孩子每天都要做到十点钟。“

小志坐在地上穿轮滑鞋，回头说：”那是他笨！“

齐敏走到阳台上，看他在楼下空地上练轮滑，那是她妈给小志买的，心疼他住在这个小区里，没同学，让他有个玩的。他滑的歪歪扭扭的，可是不怕摔，跌倒了又爬起来，继续练。

小区里人少，每栋楼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这么多房子没卖出去，或者卖了但没人搬进来住，小区物业也就没人管，路灯有几个已经坏了，杂草长的很高，盖住了原来种的花。齐敏看着小志，怕他摔伤了。

小志东歪西歪，跌了又跌，慢慢的找到窍门，向前倾着就容易保持平衡，也不会摔屁股墩，他得意起来，张开两臂，两脚轮替，滑的越来越快。

他滑向路灯坏了的那一段路，很黑，齐敏看到他从灯光下滑过去，滑到黑暗里，她眯起眼睛盯着看，看不清，心里紧张起来，过了会儿，又看到他从黑暗中滑出来，滑回到灯光下，立住右脚鞋跟，来了个刹车，身体踉跄，左右摇晃，却又站稳了，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自个儿乐起来，”嘿！“一声喊，又往前滑。

快十点了，小区外面的马路还有车子偶尔经过的声音，小区里很静，楼房都立在黑暗中，只有小志的轮滑鞋在水泥地上左一脚又一脚地摩擦，他张开手臂，像一只鸟，在地上来回滑翔，不知道疲倦。齐敏靠在阳台上，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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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生手里拎着一袋点心，兴冲冲的跑上楼梯，打开房门，小志和齐敏在家，一个在做卷子，一个在做手工。这个租的房子不方便住，为了让小志能休息好，齐敏让他睡卧室，自己在客厅放了一张折叠床睡，俊生自己也觉得住在镇上，上班和出去打牌都方便，他厂里休息的时候到县里来挤一天。

俊生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对小志说：“不要老是看书，来，吃点心！“

小志从袋子里挑出一盒桃酥，打开吃，继续做卷子。

俊生坐到齐敏旁边：“休息一下，老是低头做这些手工，当心颈椎病。“他伸手在她后脖子捏了几下。

齐敏挡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我不用你揉。你吃过了？“

“吃过了。“俊生说，把她手上的布料针线拿过来，搁到旁边，”歇一会儿。“

“你干嘛呢？“齐敏说，要继续做。

“我带你们出去买衣服。天冷了，买两件外套。”他扯扯齐敏身上的老式西服上衣，“这个早已过时了，你也打扮打扮！”

齐敏奇怪的看着俊生：“我打扮干嘛？我有衣服穿就行了。你给小志买，他小孩子长得快，衣服要买新的。“

小志抬头说：“我不用，爸上个星期刚给我买的运动服。“

俊生这些年只有现在手头有钱，能在儿子老婆面前显示他也是大方的，他心里高兴。不顾齐敏的反对，他强把她拉起来：“儿子不去，我给你买。“他朝小志说：”你劝劝你妈，你不知道，你妈年轻时候漂亮呢！在我们镇上也是时髦的。“

小志看着他爸拉拉扯扯的非要带他妈去买衣服，觉得老爸这两个月真是变了，行动举止都利索有决断，他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俩。

“你乱说什么呀。”齐敏嗔怪俊生，又问：”你哪里来的钱？你没有又去陈功那边吧？我跟我爸我妈说过，不让你再去！“

“我没去。”俊生敷衍她，“我现在不输钱了，工资都存下来，就有钱了嘛。走吧。”

“你别推了。“齐敏给他推出了门，只好回头对小志说：”小志，那你自己做作业，饿了先吃点心。”

小志回答：“妈，你放心去吧。”

俊生带着齐敏到县中心的商场，进去先看了几家店，俊生指了一件又一件，齐敏都摇头，但是慢慢的她也忍不住看起来，现在的衣服样式真多，长的短的，紧的松的，齐敏看来看去，不知道选什么好，最后在一家店门口看到一个塑料模特儿身上穿的里外两件套，她觉得挺好看的，站住了看。

俊生让卖衣服的女人拿给她试，她犹豫的接过衣服，走进试衣间，换上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出来。

俊生眼前一亮，“这个衣服好看！你穿上去变年轻了。”

齐敏半信半疑的走到落地镜前照，衣服是紫色的，衬得她脸白头发乌，衣料带弹性，袖子裁的廋，箍出她纤长的两条胳膊，她拉上拉链，腰身也紧，勒出一段弯弯的曲线，她看着镜子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左右转身，镜子里的人也恍恍惚惚的转身。

卖衣服的女人也夸：“真是人靠衣装！你原来穿的太土了，这个衣裳一穿，你看，显得身材多好！”

俊生走到齐敏旁边：“哎，真的好看。“

镜子里照出两个人，俊生的影子在齐敏的后面，他脸上也有了斑纹，衣服皱旧，脚上的鞋子蒙着化工厂的灰尘，他傻笑着看着镜子。

齐敏低下头，手拉着衣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俊生回头问：“衣服多少钱？“

“三百，这个样式只有我家店有，别家都没有。”卖衣服的女人说：“这个价格一点儿都不贵，我们品牌店，不还价。”

“太贵了。“齐敏恋恋不舍的脱衣服，刚拉下一只袖子，俊生又给她套上，“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张钞票，递给卖衣服的女人。

女人夸他:”你有眼光，这件衣服很适合你老婆。“

她过来帮齐敏剪掉吊牌，”就穿着吧，你穿这个很漂亮。“她把齐敏的旧衣服装进袋子：”下次再来！“

齐敏和俊生出了店，俊生嘴角忍不住的翘起来，一会儿看看齐敏，嘿嘿笑，齐敏推推他：“你不要老看我。“

俊生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近自己，“你是我老婆，我看看有什么关系？”

他们并肩走出商场，齐敏坐到电动车后座上，俊生发动车子，突然说:”敏子，结婚这么多年都没给你买过东西，对不起啊。“

齐敏靠住他的背，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哑声说：“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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