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连载:第二十七章 雪地生子(上)
王红义走后,大妮二妮从灶间走了出来,坐在了江花的身边。老杨说,今天,咱们召开个家庭会议,商量商量咱们家的大事儿。王红义逼咱们家年前要搬离王家庄,你们是啥思想,我想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江花想了想,就把王红义的老底儿摊了出来。江花说道,王红义那个龟儿子不是来逼咱们搬家的。他是为啥?逼亲。如果我要是答应嫁给他,我家的人阴气就不浓了,我们移民就不恨了。王红义想的是女人,而不是为了全大队的利益!我看,咱们只有两条路,一是我李江花带着肚子嫁给他。二是咱回淅川老家去,就是在丹江岸边要饭,也比在这遭人欺负强!
大妮用手拍了拍江花的大腿,说,不行呀,回去咋办?地被淹了,房被扒了,咱们往呢?吃啥?民以食为天,咱们农民离开了土地,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花儿离开了秧,活不下去呀。
江花说道,大妮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在这里,生活不下去,不回家不行呀!不回家,那我就嫁给王红义。
老杨一听,连连摆手。他说,这个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船在大牢里,不知是死是活。老杨家的根根儿,全在你的身上。你要是嫁给王红义,孩子以后就姓王了。那样,老杨家就绝后了。
二妮也插了话。那一年,二妮已经17岁,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了。二妮说,要不,咱们迁到钟祥。钟祥大柴湖,那里淅川移民多。咱们迁到那儿最安全,一定不会有人欺负!
江花知道二妮话中的意思。江花大姐一家人搬在大柴湖。大姐的公爹原来是队长。可是,去年,大姐的公爹死了。那个时候,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权利大得很呢。要是大姐的公爹还在活着的话,这事儿准成。可是,现在,没有了这个人,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江花想到这儿,也只好明说了。她说道,不行呀!大柴湖移民多土地少,他们谁愿意要咱们?当然,要是大姐的公爹还活着的话,也许还有个想头儿。现在,没有了这个人,咱们老老少少过去,要是插不上队,那可就惨了!
老杨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大声说,走!回淅川老家去!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咱们生在丹江,长在丹江,就靠丹江吃饭。咱们回去,在丹江河里捕鱼。
老杨主意已定,大家都不再说话了。一个家庭,男人是主心骨。老杨是男人,又是长辈,他有权决定家中的大事儿,全家都听他的。
全家人拿定了主意,就开始吃饭。饭已经凉了,大妮烧了一把火,把饭热了。全家人坐在桌边,开始吃饭。谁也不说话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这个小年夜,灶爷没有接来,接来个瘟神王红义。明天,就要收拾行李,离开王家庄,踏上返迁的路。可是,那么长的路,江花挎着个大肚子,能否安全回到故乡?江花不知道!
江花看着公爹,泪水滴到了碗里。她咬紧牙,又把那些含有泪水的饭汤喝到嘴里,咽下了肚!
第二天清晨,也就是腊月二十四的清晨,天还没有亮,一家四口拉着一辆板车,悄悄地离开了王家庄,离开了方方大队。走到村口,老杨停了下来。她带着全家,来到杨红彬、杨铁蛋,还有菊花的坟上,给他们告别。先走为大。死去的人,辈分再低,也要比活着的人高半格。所以,老杨也给他们三个人磕了头。老杨磕了头,在杨红彬的坟前说,红彬呀,大伯要带着她们回淅川老家了。你们三个人在这里,要多保重呀!
江花没有说话,也没有磕头。江花的身子已经弯不下腰了。她看着这个谷场。这里,曾经是杨家洼人的谷场。这里,曾经有过欢乐,有过收获,有过与大船的恩爱与相思。可是,物是人非,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老杨磕了头,就站起了身,又拉着板车,上了路。江花回过头,再一次看看这个谷场。这里,原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树。来的时候,淅川的工作队员亲自送到这里,方方大队的支部书记胡三英也在这里迎接。后来,发生了武斗。队长杨红彬、菊花、铁蛋在武斗中死了。杨家洼的人就把这棵白果树放了,做了三口棺材。他们三个人躺在用古树做成的棺材里,永远也回不了老家了。
夜,静悄悄的。月亮像一条细线,发出了昏暗的光。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背后的村庄里,传来了狗叫的声音!
一个男人,带着三个女人,离开了方方大队。
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好过的。命中注定他们回不了老家,这天下午,天气突变,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已经看不见路。
老杨说,江花,你坐到车上吧。你的身子沉,一旦失了脚,摔一跤,我那孙子就保不住了。
江花不坐。她的脸红了。哪有老公公拉儿媳的!淅川有句荤话,叫作老公公背儿媳妇朝华山——出力不讨好。这是开公公与儿媳妇玩笑的。再说,公爹的腿不好使,江花不忍心呀!
大妮说,江花,你就坐上吧!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杨家那根命根根。你要是嫌不好意思,我来拉!
二妮也劝。江花看了看脚下的路。路确实很滑。她几乎迈不开步。没法儿,就同意了公爹的意见。大妮把车前的家具向后码了码,说,江花,你就坐在前面吧,路不好走,前面安全!
江花说,那好吧!我坐着,让你们拉,我心里不好受。
大妮说,这不是你坐车,是我的侄儿坐车。我们拉的不是你,而是我们杨家的命根根儿!你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了。
这个大妮,别看没有上过学,说起话来,还真是有板有眼的。江花看着他们,嗤嗤地笑。她攥着二妮的手,边笑边上了车!
大车又起动了。公爹驾着车,大妮在旁边抚着车把,二妮在后面掀着车。这辆载着全家的大车,在这个风雪交加的路上,向故乡移动!
这次返回老家,走的是水路。公爹说,走水路,虽说花一点钱,但是,快,省力。到了船上,就算是到了家。江花知道,公爹选择水路,一是坐船确实是省力的。不费劲儿。要走的就是从方方大队到码头那么远的路,大约有70华里吧。剩下400多里的路程,都可以坐船。从汉江,到丹江,再到李官桥。二是公爹是一个老水手,与船打了一辈子交道,坐船,他喜欢。大家顶着风雪,快到码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还在下。
二妮走不动了,大妮也走不动了。
公爹说,咱们停下来,吃点东西再说。
大妮说,那好吧!
车子停了下来。
江花心里道,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别说吃饭,连个躲风雪的地方也没有。可是,江花说不出口。她是坐在车上,他们是在拉着我呀。
各位看官,这里,我有必要给大家说说这个鬼地方。这里是在汉江平原。下了雪,到处是白茫茫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四个人就像是这白色平原上的一个小逗点。在这个地方走,要是认不准方向,会走错路的。他们就是在这个白色的大平原上停了下来。雪下得很大,他们的身后,车辙很快就没有了踪迹。
江花从板车上下来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她本来已经下了车,可是,脚下一滑,没有站稳,摔倒了地上。江花是慢慢地摔到地上的。地上,铺着厚厚的雪,她一点也不感到疼。可是,她肚子的那个小家伙不愿意了。他使劲儿地踢打着江花的肚子,想提前来到这个被大雪覆盖的荒芜的大地!
公爹脱下了自己的棉袄,铺在了雪地里。江花躺倒了棉袄上。她的下身已经开始流水了。江花对大妮说,姐,不行了,我要生了。
大妮没有生过孩子,二妮也没有生过孩子。公爹更没有生过孩子。大妮说,你躺下,快把裤子退下来。
江花看看了看公爹,她的脸红了。可是,在这个时侯,江花也顾不了羞耻。她解开了裤带,大妮帮她退下了棉裤。她的下身,赤裸裸地露在了雪地里。
大妮抱着江花的腿,对公爹说,火,赶快想办法把火升起来。没有火,大人孩子都会冻坏的。
公爹看了看车子上的家具,把一个小桌取下来。公爹抡起斧子,三下两下,把小桌砸碎了。公爹用这个小桌的残骸,在江花的身边升起了一堆火。
太温暖了。在这个雪地里,有了这一堆火,就有了生的希望。江花把自己的两腿叉开,把身体叉开,把心叉开,她用足全身的力气,来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大妮说,江花,用点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江花已经没有了力气。江花的下身像被撕裂一样剧疼。二妮攥着江花的手,大妮抱着江花的腿,江花还是没有力气。公爹蹲下来,从后面抱着了江花的腰,轻声说,孩子,再努点力,很快就会过去的。
江花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靠在了公爹的身上。公爹的温暖,公爹的力量,公爹的男子汉的气魄,透过江花的脊背,传递给了江花。她一用力,就听到孩子的响亮的哭声!
江花慢慢地失去了知觉……(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13569243979